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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 142 章 碌碌此中人,奔走不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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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离笼的飞鸟,早已没了当初一头扎进樊笼里的骄傲与盲目。她懊悔不叠,终于重又回到了青天之中。

直到出了最外的宫门,城门洞里,与烈烈的晴光一线之隔,中贵人不再向前,待在阴影里,用细长温和的声调,催促她,“范娘子,恕不远送,去吧。”

范碧云擡起泪眼模糊的脸,一片朦胧中,望见城门狭小被框死的世界外,明艳艳夏日的天,以及宽阔的御道两旁,无尽排开的绵延屋舍的青黑。

从这条御道而去,她便挣开了枷锁。范碧云迈出一步,走入晴光之下,又迈出一步。

中贵人仍在阴影里,向她点点头,回身而去,无形的笼锁在他与嚷嚷尘世之间隔开。

范碧云空身无着,顺着墙根走了几步,却迎面撞见一辆正缓缓行来的马车。驾车的马健壮神气,车夫撩开帘,宽敞的车厢里头,坐着个颀秀俊雅的年轻人,着平常的衣衫幞头,却已浸染了上位者的冷漠与漫不经心。

“上来。”里头的人道。

她有些惶恐,更多的仍沉浸在那股巨大的、倾倒的悲伤中,手脚并用爬上了车,坐在离他远远的对面角落。车帘放下,她终于不再憋着,放声大哭起来。

元羲不言不语,甚至兴许没听她放悲声,只是闭目任车马回行。

哭了许久,范碧云终停了住,抽泣地拿了帕子拭泪,才想起该谢他。不料想才一动,元羲却仿佛醒了,睁开眼,单刀直入,“你如今是告病出宫,名籍仍在宫人簿册上。”

脖子上像是被人劈了一刀。范碧云一哽,再哭不出来,惊恐地盯着他。

元羲的俊俏是她第一眼就发觉的。他的执着与死心眼是她后来渐渐领会的。

他的可怕,是她最后才悟出来的。

“官人想要我做什么?”范碧云的声音有些抖。

他赞扬地瞧了瞧她。

范碧云晓得自己问对了,不由得心底却更冷。果然,若不是有事,他压根不会理会自己那锦囊。只是她想不通,以他高高在上,自己已卑贱如泥,还有哪里能够他驱使。

元羲道:“我要你去灵光殿,见一见太上皇。”

范碧云登时如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压低声音惊恐道:“见他?见他做甚!”

“叙旧、叙情,与他哭诉,随你。”元羲随口讲来,才切入了要点,“若他要你救他,你便应,与他定个时辰搭救。”

范碧云震骇难言,险险马车里与他跪下,哆哆嗦嗦将话挤出来,“我、我、我……官人,我只是个不成器的奴婢,做不来大事!您换一人吧……我万不敢向人讲的!我不成的……”

她真是被架在火上烤,急得汗都出来,又十分想哭。元羲却泰然,教她安坐,“平日里伶牙俐齿,舍了脸什么都敢做,怎么这会孬了?说一嘴而已,又不当真教你救他。”

范碧云被闹糊涂了。

她默默缩在角落,思想良久,领会了这话,马车临到元氏家宅时,终汗涔涔地点了点头。

“我做。”她艰难开口,又疑惑又惊怕,“只是,官人为何要诓骗他?”

元羲并不答她。马车微微一晃,停稳了。

“事过后,你在宫中便勾了籍。为着你自己,更名换姓,远走了吧。”下车前,他丢下这一句,算是对她的承诺。

·

灵光殿在宫城南面不远,与宫城里殿阁错落的恢弘相比,不过是孤零零碧瓦琉璃几角翘檐的顶。一带院墙原占了百亩见方,后随着理宗皇帝薨逝,渐渐被侵了墙界,坍的坍、退的退,如今唯剩了三十来亩。中殿仍存,四面也有左右配殿、池塘园林、开阔的道场,只是入内便扑面而来一股荒败的气息。平砖下生出青草,砌石的阶上沾了苔痕,野狐鸟雀都来寻觅,将污秽遗在墙角边、栏杆上、屋瓦顶,无人相问。

范碧云走过重重把守的禁卫,肃穆的气氛教她腿脚发软。她努力目不斜视,不去望那些泥塑般的执刀护卫,学那掌事娘子的傲慢态度,高昂着下巴,一步一步地走过了道场。

仍旧壮伟的中殿矗立在眼前,瓦顶便是青幽幽的天,一般有丹墀白玉阶,阶角破碎,丛生团团的野草。她循着野草的痕迹,上了丹墀。

宫门是锁着的,外头拦着禁卫。她默不作声,将手中攥得已有了汗意的腰牌递过去。禁卫仔细检看核对,复还腰牌,开了门锁。

并无一人出声,连范碧云的脚步声也变得沉默起来,跨过门槛,才向里一步,身后的门便轰然阖上。她惊得一跳,刹那间生出错觉,仿佛被囚的不是郭禧,而是她自己。

里头幽暗昏昧,四面的窗皆已钉死。有一会儿,范碧云才适应了眼前的昏黑,猛地一眼,吓得叫了出来。

原来外间空旷的殿内,仍立着七八个禁卫,各个顶盔掼甲,也不出声,活死人似的直直瞪着她。

范碧云心惊胆战,如前那般,递过腰牌。最里一重禁卫终于放行,将一处内室的青铜大锁咔哒打开。这一声尤其突兀,范碧云心头积聚浓浓的不安,简直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却生生忍住,拖着步子,扼着自己双手,探了进去。

里间有动静,响了一下。范碧云眯着眼,生疏地打量比外间更加幽黑的四周。

一个嘶哑生涩的声音冒然升起:“是谁?……碧,碧云?”

他竟能瞧得见她。范碧云心中怪异地冒出这个念头。

她费了许久,才又近前几步,探出手,先摸到了一排冰冷的锁栏,而后忽有一双同样冰冷且黏腻的大手覆盖在了她手上。范碧云一惊,猛地后缩。

“碧云、碧云!”那人似因久不开口,生涩得厉害,又有些语无伦次,“你来了,怎么?他们肯?你莫走!……”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双眼终于适应,瞧见了个模糊的轮廓。眼前有个高长的身影,披头散发,仍着旧时衣衫袍服,有些脏乱。他脸容形销骨立,眼中直直射出迟钝、怔愣的神采,的的确确就是记忆中那人。

郭禧。

他身后有一张床榻,角落里一只木桶,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旧日渺立云端的帝王,如今竟落得这样惨淡的下场。

可范碧云怜悯不起来,哪怕这个败落的太上皇,曾正经算是她的夫主,她也还是可怜不起他来。她满心里想的是讲完话,快快地离开,回到那个有光、有风、有活气的人世间。

于是她示意噤声,忍着恶心与害怕,隔着铁栏凑近一些,瞧着他如获至宝似的迎上来,将眉眼都硌在栏上,挤出了怪异的形状。她无视那些,以再轻不过的声音,悄声道:“我是奉命来传话的,二日后子时,将有人来救您出去。”

郭禧猛地一惊,大喜过望,盯牢了她,目光里透出癫狂的喜悦,“是谁?”

“是卞将军,皇后的兄长。”她按着元羲教的话答。

几个月的监禁生活,将郭禧煎熬成了一副会走路喘气的骨头架子,挑着名贵的衣裳料子,露在外的骨节格楞楞地支着。他喘着气来回踱了一圈,身形有些佝偻,精神头却全数回了来。

“卞羽、卞羽!朕往常只道他百般无用,未想事到临头,他才是忠心的那个!”他眼眶湿润,话里带了哽咽,又憎恶起来,“待朕出去,诛灭谋逆,第一便要剐了那元氏贼!”

他喋喋不休地咒骂元羲,范碧云没耐心再听,撤步便要回走。郭禧又忙将她拉住,左思右想放不下心,“你一孤弱的女流,他们可信你?”

“信……”范碧云回头,话说了一个字,瞧此人一无所有的孤绝模样,忽心里升起个不成形的念头。

总之他也用不着了。

“未必全信,官家有何信物么?”她改了话头,蹙起眉,思索的架势,“您随身的物件?”

郭禧摸摸索索浑身上下抠了半晌,脑子也不知转到了哪一节,便开始宽衣解带,“朕血书与你一封衣带诏!”

范碧云嫌弃得不行,还得拦着他劝,“那、那兆头不吉,换一个吧!玉佩玉带、发簪?”

郭禧的确有一枚玉佩,那玉色洁白,通透得如日辉耀映雾岚,上雕栩栩如生的四象纹样,贵不可言;范碧云曾见过不止一次,到此时也还缀在他腰间,并未被禁卫取走。

他摘下玉佩,有些犹疑,“此物不如朕的亲笔手书……”

“足够了!”范碧云双目湛亮,激动得面颊发红,将那玉拿了,敷衍地安抚:“官家且忍耐两日,往后便好了!”

御用之物,尽是无价之宝。她想,单得了这一枚玉佩,她何愁换不来千八百贯?到那时,便远离洛京,寻个繁华的州城,买房置地,再招赘个夫婿,她一样能出人头地。

郭禧仍欲与她叮嘱,她却早已背过身,将玉佩深深地纳在怀中,头也不回地离了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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