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离开(2/2)
清晨,秋菀同样在这样烟雾缭绕的环境里,咳嗽着从睡梦中醒过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秋菀,一个人都没有。她坐起身来,看着外间无人管顾的炉火,满眼朦胧的烟雾,不禁皱了皱眉,用衣袖掩住半张面颊。
披上厚厚的外裳,起身下榻,秋菀来到外间,却见炉火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炭块,如今这满屋子呛人极了的烟雾,都是拜这炉火里不曾燃尽的炭块所赐。
“咳咳,咳咳……”
秋菀一面咳嗽着,一面推开房门,到外面去寻两个侍女。
只是呼喊了许久,两个侍女的半个影子,却都没有见到。
无可奈何,秋菀只得一面继续呼喊,一面顺着空荡荡的,冬寒寂寥的回廊往堂屋中去。
“宿雨?朝烟?”
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的烟雾所呛,还是因为高声呼喊,走完这一段路,秋菀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好似要生火了一般。
一手扶着回廊的柱子,一手慢慢地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秋菀复又咳嗽了几声,不禁有些无奈地喃喃自语:“人都到哪里去了?”
正疑惑不解,秋菀忽然听到旁边的屋子里,传来朝烟诧异的惊呼声:“小夫人的东西,你都敢偷吃?”
秋菀的脚步,在听到朝烟的话之后,不由得顿住了。
屋子里,听到平日里腼腆寡言的朝烟这样大呼小叫,而且有指责自己的意味在,宿雨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有些不屑地“嘁”了一声,只见宿雨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对着朝烟反唇相讥道:“什么叫偷吃?我有避着谁吗?说句不客气的,就是当着她的面,我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
看到宿雨毫不避讳,以至于有些狂妄的模样,朝烟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诧与愕然地问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不怕小夫人生气了,将你给发买了?”
听到朝烟这样说,宿雨却仍旧满脸都写着不在乎,只见她翻了个白眼,有些讥讽地说道:“嘁,你还真当她是正经主子啊?真是个没眼力见的笨蛋。”
朝烟闻言,越发一脸茫然:“你什么意思?”
看着朝烟这副什么都不明白的傻模样,宿雨将碗中的饭菜都吃完,方才懒得搭理似的回答她:“我什么意思?我是说啊,咱们的这位小夫人,十有八/九,是被男人养在外面的外室。”
对于宿雨的这番话,朝烟明显地有一点不相信,皱了皱眉,她看着宿雨,问道:“外室?可我看她说话轻声细语的,言谈举止也很有规矩涵养的模样,又能识文断字,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而对于朝烟的疑问,宿雨却不以为然,看起来,她很是笃定自己的推测。
“哼,就她这种惯会装模作样的狐媚子,我可见得多了,别的不说,你看她长得那副勾人的妖媚模样,正经人家谁会娶这样的女人做正房娘子啊?”
说着,宿雨的语气越发鄙夷,不屑起来:“我上一个侍奉的主子,就是一个世子的外室,外室说得好听是外室娘子,可实际上还不是比咱们这些做奴婢侍奉人的还要叫人瞧不起?就算再怎么漂亮,再怎么受宠爱,又能怎么样?被正房娘子找上门来,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得头破血流的,也没处申冤,反倒脸被打伤了,不好看了,男人不喜欢了,转头就忘了。不过就是个消遣的,打发时间的东西,怎么?你还真把她当成主子了?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吗?”
听到宿雨这样轻蔑地议论主子,对那位小夫人是外室一事,一副信誓旦旦,板上钉钉的笃定模样,朝烟却还是有些犹豫,有些不敢相信:“可是……”
一眼就看出来了朝烟的忧虑重重,宿雨继续怂恿道:“你不用怕她,咱们的那位老爷,不是已经快有两个月没回来了吗?我看啊,恐怕她是要失宠了。而且,就她那副跟奴婢还一口一个‘谢谢’、‘麻烦你了’的穷酸样,你信不信,再过几个月,她怕不是连咱们两个的月钱都开不出来。你啊,还是提前打算打算,看看房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收敛收敛,能不能典当了吧,省得到时候一文钱都见不到,还没地说理去。”
朝烟看着面前神色得意的宿雨,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想了想,她轻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屋子外面,秋菀站在空荡寒冷的回廊里,听着方才宿雨与朝烟的话,只觉得仿佛迎面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面上与心里,都是一阵难堪。
不知道是因为天寒地冻,她穿得太少,所以觉得受寒的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心里积攒的难过,一下子都被放了出来,秋菀的眼眶里,有眼泪忍不住涌上来。
站在回廊里好久,秋菀用帕子拭了拭面颊,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方才走到屋子的门前去,轻轻地扣响了房门。
听到敲门声,房间里两个侍女有一搭没一搭,另外说着其他事的说话声,一下子沉寂了下去。
面前的房门被打开,秋菀看着面前的朝烟,神色平静,跟平日里好像没什么不同。
可是尽管如此,朝烟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她偷偷扫量了一下秋菀的面容,想要看看秋菀的神色之中,是否有愠怒之色,忍耐之色,只是,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虽然门外的人是秋菀,在朝烟的意料之中,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位主子,而且又是刚刚同宿雨背后说过坏话的主子,朝烟不免还是有些心虚。
福了福身,朝烟的眼睛,一点都不敢看秋菀。
“奴婢见过小夫人。”
秋菀让她起来。在听到小夫人到这里来,是为了嘱咐自己去煮饭之后,朝烟方才松了一口气。
“我有点饿了,你能去小厨房给我煮点粥吗?”
朝烟闻言,点了点头,正想要出声答应,却忽然听到坐在旁边,一直闷不吭声的宿雨语气倨傲地插话道:“小夫人,小厨房里还有饭呢,你如果饿了,就自己去盛吧。”
秋菀将目光从朝烟身上,落到了宿雨的身上,只见宿雨双手环胸,坐在圆凳上,见到她走进屋里,不必说行礼,连站起身来的动作都没有。
此时此刻,宿雨脸上的神色又鄙夷,又冷然,显然对秋菀十分蔑视的模样。
许是因为做过很多活计,相比较于朝烟,宿雨都是健壮的,有力的,更不用说跟单薄,纤瘦的秋菀相比了。
看着宿雨,秋菀沉默了片刻,在朝烟又心焦,又担忧的目光中,她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不置一言,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在身边没有人能保护她的时候,秋菀不会做以卵击石,玉石俱焚的事,就算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有要保护的人,又为什么要损害自己跟孩子,冒这个险呢?
更何况……
秋菀走出屋子,寒冷的,凛冽的东风拂过面颊,如刀如刃,刺得人就算想要自欺欺人,麻痹自己,都做不到分毫。
于是,秋菀只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心里,现在连半点生气的情绪都没有——实际上,她有什么立场生气呢?倘若她不是她自己,而是旁人,恐怕冷眼旁观里的她自己,也如其他人一般,是可笑的,令人鄙夷,轻蔑的吧。
低着头,走进小厨房,秋菀看到炉灶上有两只锅,都盖着锅盖。她走过去,将两只锅盖分别掀开,只见一只锅里是只剩下几块骨头的排骨,与一两个藕块,另一只锅里,则是早已经冷掉了的,油腻腻的面条。
秋菀从柜子里找出一只碗来,将锅中的面条盛到碗里去。
在桌前慢慢地用筷子挑着面条,一根一根地,兴致寥寥地吃着,秋菀忽然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停下筷子,托着下巴,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
“殿下还不回来吗?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
许是人都有觉得“法不责众”的劣根性,所以,当一个人消极怠工,却没有受到一点惩戒的时候,那么,另外一个人也开始这样消极怠工,好像都是一件不用怀疑的事。
于是,接连几日,秋菀的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的面条与稀饭,半点油星都没有。
刚开始的时候,跟宿雨一起大吃大喝美味佳肴的朝烟,还有些心虚与担忧,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心理,已经完全化为乌有了——毕竟秋菀这个小夫人,在老爷的面前,从来都是温软可人的,对她们两个奴婢,平日里也都温和客气,从来不疾言厉色。
就像一只不会咬人,也没人保护的兔子一样,就算她们再怎么慢待,再怎么欺凌,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反噬到自己的身上,那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过苦哈哈的,卑躬屈膝的婢子的日子呢?
秋菀伏在桌案上,用筷子夹起碗里的白菜来,放进口中,心不在焉地咀嚼着。
不沾油星的白菜并不好吃,但也没有到难以下咽,甚至令人作呕的程度,为了孩子跟自己,秋菀会将每顿饭的饭菜都努力地吃得干干净净的。
正一面吃饭,一面走神,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秋菀忽然听到房间的门,“吱呦”一声被推开了。
以为是宿雨又来找茬,秋菀回过神来,身体一僵,为自己做了一瞬间的心理准备,然后转过头去。
只是,映入眼帘的人,却并不是宿雨。
秋菀怔在了原地,连手中的筷子掉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似是怀疑眼前的陆沅是自己的幻觉,或是一场美梦,秋菀怔愣了好一会,方才泪盈于睫地站起身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陆沅,一时哭,一时笑,如同一个傻瓜一般。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将自己伏在陆沅的怀里,秋菀啜泣了良久,方才擡起头来,看着一直没有言语,只是望着自己出神的陆沅,抽噎着,有些忧虑地问:“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听到秋菀这样问,陆沅好似方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她,忽然将她打横抱起,两人一起坐到旁边的小榻上。
低头亲了亲秋菀的面颊,陆沅摇头道:“宫里没事。”
秋菀听陆沅这样说,方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说罢,秋菀将自己的面颊依偎进陆沅的怀中,好似一只冬天受过冻,受过伤,所以贪图温暖与依眷的小猫,黏人又沉默。
便这样坐了一会,秋菀忽然听到陆沅贴近她的耳畔,出声问道:“菀菀,你怎么吃这些东西?”
秋菀擡起头来,顺着陆沅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剩下的半碗米汤,与半碟白菜豆腐。
看到秋菀面上流露出来的难过,又不知所措的神色,陆沅怎会猜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语气骤冷,好似压抑着某种沉闷与怒意,陆沅对一旁垂首敛目,不敢多言的陈德命令道:“让人将那两个婢子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