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渡劫凡事6(万字肥更)(2/2)
钟离婴将他的手扯开,像是困倦极了,趴伏到桌上,不再发一言。
谢良看着往日里性情飞扬潇洒的战神,如今身上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落寞,让他觉得十分难过。
半年后,周承派钟离婴南下,攻打收复最后一个非周朝的一个小政权——姜国。却没想到钟离婴将姜国收复后并没有立刻班师回朝,而是以整顿收编姜国为由,留在那里数个月,甚至到了最后,中央发往姜地的诏令都有去无回。
自从周承登基为帝后,钟离婴知道他和周承的矛盾终于要从深处浮现出来了。不管是在私,他与周承的情敌关系,还是在公,那流传已久的传言——“周氏天下,钟离分一半”,他都是周承的眼中钉,心中刺。周承放过谁,都不会放过他。
后来钟离婴知道,周承为了自己至尊无上的皇权,仁慈的面具终于摘下,他没有放过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更不会放过他。
钟离婴以为自己断掉和大周的联系后,大周会很快宣布他是叛贼,他很快就会被天下群起而攻之。但没想到在之后将近半年时间,大周始终没有把他定为叛贼,也没有尝试派兵来攻打他。
直到又一个月后,钟离婴调动兵力,轻易地吞并了临近的一个城,大周才派来了一支军队,但名义不是追剿叛军,而是来协助钟离婴整顿姜地。
钟离婴并没有为此而得意大周怕他,他知道这是桑忻在其中运作的结果。
桑忻或许并不想与他为敌。
在得知带兵前来的是桑忻时,他愣了一阵,忽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桑忻为了周承与他刀剑相向。
只是这一天来到后,他没有想象中那般洒脱,而是心脏像是被一瓣一瓣撕开,痛得难以呼吸。
桑忻来访,钟离婴让人请了进来。
两人坐下,中间是一张茶桌,无数次相似的场景,两人的心境却不再像以往那样轻松惬意。
他们已经很久没私下见面聊过了,钟离婴以为桑忻会问为什么,但桑忻没问,而是沉默地喝着茶。
“不怕我下毒?”钟离婴含笑问道。
“你会吗。”桑忻喝茶的动作并没有停,姿态优雅好看,从宽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腕瘦得伶仃可怜。
钟离婴盯着那细白的手腕,心想,他又瘦了,好像随时会随风而逝。
“会。怎么不会,我都造反了,若能杀掉敌方最重要的丞相,就是除掉心头大患。”钟离婴道。
“我没死。”桑忻淡淡地看着他道。
钟离婴沉默地与他对视,自嘲道:“自然是因为我舍不得。”
“你没有造反,没有人会说你造反。”
“有意义吗。”
“我要你回来,重新归顺大周,让天下真正一统。”桑忻丝毫不让地望着他道。
“凭什么?”钟离婴嘲讽道,“我要做自己的皇帝。”
“怎样你才会回来?”桑忻低咳了两声,问道。
钟离婴一寸一寸逡巡着他苍白病弱的脸,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道:“如果我坚持不肯,你会带兵攻打我吗?”
桑忻的眸光动了动,喉结攒动,良久,才平静道:“会。我不会再让天下大乱。”
钟离婴唇角噙着笑,饮了一口茶,这茶苦得要命,他又问道:“你会怎么样攻打我。”
“不让周围的百姓与姜地来往,不允许任何物资进入姜地,只要再过几个月,就到了寒冬,姜地不能种棉花,没有了外面的棉花输入……”桑忻将他的计划徐徐道来。
“周兵不可能围得那么死,我会带兵攻打附近的州县,这对我来说并不难,到时候我不仅有了棉花,还有更多的物资……”
两人用言语一来一往,一攻一守,他们并非纸上谈兵,他们所说的完全可以付诸于现实。
桑忻不愧是天下第一谋士,所出的计谋不仅多,且防不胜防,但钟离婴也不负战神之名,与桑忻“打”得有来有回。
临近傍晚,漫天彩霞绚丽,浪漫干净得让人心动,钟离婴将桑忻送至城门口,道:“今日未分出胜负,不如明日再来。”
暖色的夕阳沾染桑忻的眉眼,将清冷褪下,换上堪称温柔多情的色彩,他的眸色复杂,与钟离婴对望片刻,平静地应了一声。
此后,桑忻连来了一个月,他们也并非时时刻刻都谈论着那些尖锐的攻守,有时候会去钓鱼,有时候桑忻陪着钟离婴做木工,有时候两人会一起下棋喝酒……就像以往在梦归山时一样。
与此同时,周承也连发了十份询问的书信给桑忻。
“你们耗不过大周。”桑忻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一句话,打破了多日来的和谐幻想,“你心里很清楚,最后输的是你。”
钟离婴轻撚着黑色玉棋子,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他擡起眸道:“你忍不住了,再陪陪我不好吗。”
桑忻墨睫颤了颤,眼中含了点微不可察的祈求,他道:“只要你回来,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我还可以陪你钓鱼,下棋,做木工。”
钟离婴轻笑,将棋子放回棋盒后,笑容一点一点收敛。
“阿婴,你明知道你赢不了,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如果没有你,我能赢。”钟离婴道,“如果你站在我这一边,我就能赢。”
桑忻像是被他眼里的情绪烫到似的,眸光偏了偏,他抿了抿唇,道:“不,不会的。天下一统是大势,我也不能违背。”
“不是你不能违背,而是你选择了他,没有选我。”钟离婴道,“我习惯了。”
“不,阿婴……”
“桑忻,我可以重新归顺周朝。”钟离婴打断他的话,忽地起身,双手撑在棋盘上,倾身靠近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桑忻问道。
“我要你嫁给我。”
桑忻瞳孔骤缩,耳朵泛起红晕,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钟离婴,并没有立刻拒绝。
“怎么了,你为了周承命都可以不要,不能为了他献身给我。我是耗不过大周,但我能让他夜不成寐,终日惶惶,或许还能耗到他死。”钟离婴嗤笑道。
钟离婴轻抚着他的面庞,温柔心疼道:“你跟着他,他都不能好好照顾你,都瘦了这么多,若是我,才不会让你这么羸弱。”
桑忻躲过他的视线,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很艰涩道:“……我答应你。”
钟离婴一错也不错地看着他,桑忻那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像是一把刀狠狠剜开他的心口,他蓦地笑了出来。
笑声逐渐大了起来,桑忻蹙眉看着他,钟离婴摇头笑道:“我逗你的,你不必如此难受恶心,我不会强迫你。”
桑忻脸色白了白。
钟离婴继续道:“更何况,我也不想要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没意思。”
桑忻怔然,瞧见钟离婴似是要走,连忙拉住了他,凝眉道:“我心里……”
钟离婴紧盯着他,心里提了起来,不免升起一丝期望。
桑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微黯,继续道:“到底要如何,你才肯归顺?”
钟离婴心沉了沉,冷脸道:“我确实有条件,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归顺。哪怕我知道周承会杀了我。”
桑忻站了起来,道:“我不会让陛下杀了你,只要你答应归顺,剩下的让我来。”
“你不是都带兵来准备攻打我吗?假惺惺什么呢?”钟离婴冷笑道。
桑忻沉声道:“只要你回来,我保证没人敢动你。”
钟离婴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并不太信他能做到,但另一件事,他信桑忻一定能做到,他道:“只要你答应帮我守着那群小崽子,我就答应归顺。”
“就因为这个?”
“嗯。”
“你可以和我明说,不必做到这份上。”桑忻拧眉道。
“我若不是做到这个份上,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周承更不会放在心上。我要让周承下旨,亲自承诺不会动钟离军,并把钟离军归于你麾下。”
“什么?”桑忻诧异道。
“若没有明旨,周承有的是办法和借口动钟离军,但若是下了明旨,又把钟离军归于你麾下,周承就绝对不会再忌惮钟离军,不会再想着碰他们。钟离军作风严格,遵纪奉法,他们以为我与你关系很好,会听你的话。”
“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能保他们一保,不要让他们走上程军的老路。”
程军是程高胜的军队,程高胜就是辞官归隐后被山贼杀掉的那个开国功将。程高胜辞官后,有一些武将跟着他走,后来全死在“山贼”手里,剩下没跟着他走的人也在之后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踪了。
钟离军的忠诚度比程军更甚,周承连程军都没放过,更不会放过钟离军。就算钟离婴死了,周承也会害怕钟离婴的部下造反,所以必定会斩草除根。
“我只会行军打仗,不懂政治权谋,能想出的只有这个办法。”钟离婴苦笑道,“阿忻,你能答应我吗?”
这是多年后,钟离婴第一次再这么叫他。
桑忻有所触动,他握着钟离婴的胳膊,迎着他的视线,郑重道:“我答应你。”
钟离婴笑了笑。
出乎钟离婴的意料,钟离婴归顺后,周承竟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反而给钟离婴封了安定侯,说是早该封了,还给了钟离婴许多嘉奖。
除此之外,钟离婴提出的要求,周承都答应了。
钟离婴虽有些意外和疑惑,但也宠辱不惊地接受,接着渐渐隐于安静,几乎不再关心朝政。就算要上朝,他也不怎么说话。
他极力做一个没有威胁的安定侯。
不仅如此,钟离婴与桑忻也像以前一样来往并不密切,谢良仍是时不时地跟他汇报桑忻的行程,桑忻常来往宫中,有时候甚至会住在宫里,这是历朝历代的丞相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不要再跟我提丞相了,我并不想关心他每天去了哪,见了谁。”钟离婴不耐道。
谢良停住了话头,没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钟离婴道:“他……好端端地做什么木工。”
谢良激动道:“不知道,只听说他在学着做木工,很少出门,几乎不与其他人来往。”
“很少出门,他不是经常去宫里吗?”钟离婴嗤道。
谢良僵了僵,道:“除了宫里。”
钟离婴脸色难看,他挥了挥手,道:“退下吧,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事。”
就在大周真正统一天下不久,正在百废待兴之时,漠北蛮族突然在开春之时,气势汹汹地袭击大周边境。
天下皆惊,百姓们惶恐不已,刚建立起来的朝堂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周的最重要支柱之一——桑忻病倒了。
钟离婴站在议事大殿,默然无言,他知道周承不是庸君,自然能找到合适的将领去处理漠北的事,因为他还算“带罪之身”,所以这其中不会有他的事。所以,他现下只关心桑忻的病情怎么样了。
却没想到,周承提出让钟离婴带兵前去漠北抗击蛮族。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钟离婴一年前带兵“反叛”,周承居然还敢让他带兵远走漠北。
没有人能猜得到周承什么心思,钟离婴亦是愕然。
周承扫了一圈殿下的朝臣们,才缓缓道:“是丞相向朕举荐的安定侯,有安定侯在,漠北一定能安定。”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的疑惑都消散了些,所有人都知道周承最听丞相的话。一年前,周承能够听丞相的话没有追究钟离婴差一点占地为王,还给了他高官厚禄,这次能够听丞相的话让钟离婴去漠北抗击蛮族,似乎也没什么稀奇。
毕竟称为“人间白泽”的桑半仙从未出错过。
虽然朝廷没有明诏说过钟离婴是反叛罪臣,但天下人看得明白,且私下里都在批判钟离婴是差点造成天下再次大乱的“罪人”,即便钟离婴被称为“战神”,但以后在史上的名声必然不会太好。
不过若是钟离婴这次成功击退漠北蛮军,再回来就能成功摆脱“罪臣”身份,且将会成为大周天下的真正战神英雄,也会名留青史。
众人想得明白,钟离婴自然也想得明白。他没想到他从未想过的,桑忻却帮他想到了。
这让钟离婴心中的那一潭死水又起了些许波澜。
钟离婴在出征前,私下去见了桑忻。
月光如水,将院中树影映得幽幽,蓦地墙边轻巧地落下了一个黑影,随即黑影舒展成修长的身影,张扬但又悄声地往某个卧房而去。
那个卧房却像是知道有人来了,忽地亮起了灯,映出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房门突然被推开,桑忻惊愕地擡眸望去,看见了站在门口,背对着月光的人。
即便看不清那人的面貌,桑忻却立刻能认出来人是谁,他收起愕然的神情,眉眼不由得带了些温柔和无奈。
钟离婴走进去,道:“大半夜你不睡觉,起来做什么?”
桑忻掩唇轻咳两声道:“大半夜你不睡觉,来翻我的墙头做什么?”
“我来谢你。”钟离婴坐到桌边,微仰着头看着正在细细挑灯的清隽男子。
灯下美人,好看得动人心魄。
“谢什么。”
“谢你让我领兵去漠北,还把钟离军的暂时领兵权给我。”钟离婴托腮看他,笑道,“我与钟离军,定然无往不胜。”
桑忻弯了弯唇,看向他,道:“漠北蛮族非弱族,切莫大意。”
“你坐下来,你还没说你怎么突然醒了。”钟离婴扯了扯他的袖子道。
桑忻顺从地坐了下来,钟离婴才发现他的额上布了一些汗,他蹙眉要去帮他擦掉,问道:“做噩梦了?”
“没有,觉得有点热罢了。”桑忻躲开他的手,侧过脸道。
钟离婴的手僵了僵,但他并没有放弃,反而扣住桑忻的后颈,将他固定住,另一只手用袖子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桑忻的耳朵根微红,眼眸瞥向他,眸中意蕴深沉复杂。
钟离婴却觉得有些暧昧,口干舌燥,他朝桑忻靠近了些,道:“你还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为何不自己为君,你怎么回答的吗?”
桑忻微怔,点了点头,说:“记得。”
“等我立功回来,我就给皇帝递归隐折子。这次我有定疆护国之功,他更难杀我,甚至会有一段时间怕我死了,所以我猜他会乐意我主动上交兵权,允许我归隐的。”
“嗯。”
“那,到时候你愿意和我回梦归山吗?”钟离婴眸中带着隐隐期盼,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