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1/2)
尘埃落定
萧折竹听到这话沉默着,陆成锦不知他是何等态度,自己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可是他一直都好奇的事情。
“弟子不知。”萧折竹如实摇头。
分明之后还同陆成锦说什么那些大家族的子弟都是自小便确定了自己的道,那个时候的萧折竹却依旧茫然着。
不过无论什么人在遇见这么多他都可以做好的道途的时候出现茫然,也都无可厚非。
白彻并没有对他的话感到惊讶,似乎早便了然,但还要追问他一句:“你入道的时间也不短,这么多的道里,你当真就没有十分中意的?”
陆成锦本还以为萧折竹会在剑道上犹豫一番,毕竟剑尊是他的亲师尊,这段时间在陆成锦看来,萧折竹也是剑道要更强悍些,却没想到少年半分纠结没有,十分果断地摇头:“并无。”
白彻这下总算是一愣,讶异地擡头朝着明川那里看一眼,随后笑道:“明川,你这徒弟果真是这数百年来我见过的最优人选。”
两位尊长打着哑谜,萧折竹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心急的是陆成锦。
白彻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朝着萧折竹伸出手:“除了那些实打实的道途,还有更虚无缥缈的大道,因果道算其中一个。至于你究竟要去修怎样的道,等瞧明白这因果道,或许你便明白了。”
萧折竹将手搭了上去,陆成锦眼前又是一黑。
这是又一次丢失了,还是有别的禁制?
他不自觉地蹙了下眉,等眼前再出现场景的时候,才发觉已经不在原处。
准确的说,应当是萧折竹的神识被白彻给带离了,他才瞧见这般画面。因为连萧折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天空一片混沌,远没有如今的修真界这般澄澈透净,陆成锦无端想到天地之初混沌之始,若那时候并非传闻,或许就会是这般模样。
陆成锦瞧见的那些人的衣裳也大都是古旧粗糙的模样,拿着粗制的农具不知在做着怎样的农活,身上牵着一根根线,各样颜色粗细都瞧得见,有的飘到远方去,有的却与近在咫尺的人挂在一起。
陆成锦从未见过这样一番奇异景象,但还记着方才白彻所言:这便是因果线么?
不同的颜色、粗细代表着因果的类别与深浅,陆成锦毫无头绪地艰难辨认着,却瞧见一个浑身干干净净的人。
此地聚的人太多,陆成锦原先还想着自己是不是瞧错了,仔细多看几眼之后才确定,这人身上的确是一根因果线也无。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成锦将注意力尽数放到了他身上,逐渐也发觉这场景的确是跟着这人走。
只有画面,并没有什么声音。陆成锦瞧着他放下农具走到河边去,撩起水,似乎是想洗一把脸,河中却陡然跃出一只蝴蝶——的确是蝴蝶……他应当没认错。
那只蝴蝶落在人掌心,他怔住,一时间忘了动作,蝴蝶也不怵他,安安静静趴在那里。
很久,那人合上了双手。
蝴蝶的翅膀不再翕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人颤巍巍地将它重新搁到了河中去,手掌浸入水中的那一瞬间,陆成锦清楚地瞧见他的身上,多了一条漆黑的因果线。
画面破碎又混乱,那条因果线出现没多久,眼前就又一次变换了场景。
这一次已经不再是农家,而是在一座大门前。
那大门约莫能有十数人高,陆成锦顺着他的目光擡头看去,在云层之中隐约瞧见了两个大字——“仙宗”。
这里是仙宗的山门。
那人已经是一身道服,只不过与仙宗如今的弟子服样式并不相同,陆成锦这才没有立刻认出来,随后他走进山门去。
护山的结界波动一瞬,他的身上又多了一条白线,细如发丝,却因带着光被陆成锦清清楚楚地瞧见。
之后便是拜师修炼,他拜的是剑道,陆成锦却瞧见他自己私底下还在其余各峰偷学。像萧折竹那般,他也有着极其恐怖的悟性,在偷师的情况下精通各道。
他身上的线多了起来,每修一个道就会多添一条白线,随着修为的精进,那些白线也变得越来越粗。
画面并不连贯,唯一清晰的就只有那些因果线,陆成锦这才能瞧出来它们的变化。
很快就到了他突破大乘的时候,陆成锦在一旁,瞧见了一场汹涌的大乘期雷劫——那些劫雷密集到汇成一片海,直直地朝他劈下来。雷劈了整整百日,每过一日,他身上的因果线就会少一条,等到百日,劫云散去,他身上的白色因果线就只剩下一条,手臂粗细,其中还带着淡金色的光。
只是虽然这白色因果线光芒极盛,一开始那条黑色的因果线还是明明白白地悬在那里,分外扎眼。
从进了仙宗,陆成锦就再看不见旁人的因果,而这人身上就只有一黑一白,他能猜到白色因果跟仙途有关,却不确定那黑色的因果究竟为何。
画面当中一直都没有声音,甚至那些人的脸都被迷雾笼罩着,连口型都分辨不得,陆成锦原先一直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也只当是白彻为了让萧折竹了悟因果道而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人物,一直到他突破大乘期巅峰。
大乘期巅峰竟然会引来雷劫。
陆成锦在瞧见那劫云的时候难免一愣。
依旧是同先前一样的凶残雷劫,这人依旧扛了过去。但他发现,劫云散去之后,天穹并没有立刻恢复如常,而是落下来一道梯子。
“登仙梯。”陆成锦神识的心声与少年萧折竹的呢喃合在一起,他猛然转头,也没寻到萧折竹的身影。
不对。这里的萧折竹只是数百年前的一道记忆,就算人与自己一起瞧着这一幕幕,陆成锦也难瞧见他。
心里想明白,他收心,擡头继续看着那人。
眼中的激动自然是难以掩藏的,他一步步走上去,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又会盛一分,身后的因果线却一点点淡化了,很快连那点鎏金色都消失不见。
他的身上如今只剩下最开始的那一道黑色的线——他的脚步也被绊住了。
那人似乎擡起头来,在与天道交涉。
陆成锦头一次瞧见这飞升成仙的场面,一眨不眨地盯着,许久,那人转身朝地面走去。
登天梯半点没惯着他,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就开始变得虚幻,那人走到一半的时候,登天梯已经彻底消失,他整个摔下去,身后的黑线如同一条傀儡线,将他给束缚在这片土地上。
场景再变换,他回到了最开始的那条河流旁。
这里的天还是混沌暗沉的,河流不复曾经的宁静湛蓝,变得汹涌,一道道浪摔在岸边,这半步成仙的人的衣摆都被打湿。
他掐诀,那浪忽然跃起,在灵力的作用下越爬越高,没多久,爬到顶峰一般停留在那里不在动弹,却向左右延伸出一片极薄的水膜。
水膜变成一座古朴的青紫大门,上面挂着千奇百怪的骷髅,门匾是三个古字,陆成锦并不认识,但瞧着这门散发出的隔了数百年、两重记忆都能让他感觉到的阴冷气息,陆成锦也知道这后面不会是个什么好地方。
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只脸色苍白青灰,与其说是个人,陆成锦更愿意称之为鬼——这也是一连串画面中唯一一张能看清晰的脸。
只可惜他们之间的交谈声陆成锦依旧听不见。
画面再度破碎重组,他们两人打了一场架,打到天昏地暗,期间似乎还辗转多地,陆成锦瞧见许多个场景,但飞快地便掠过去。
最后的结局是女子手中的藤蔓穿透了他的肩胛,似乎还与身后那条黑色的因果线纠缠到一起。
再后来,藤蔓上多了一层殷红血色,男人跄倒在地,化成一只蝴蝶。
与一开始他捂在手中那只一模一样。
蝴蝶绕在女子身侧,天穹似乎又聚起劫雷来,但陆成锦没能再看下去:白彻松开手,他们从其中脱离,回到那处楼阁。
白彻的手正慢悠悠地收回袖中,问他:“如今可明白了?”
陆成锦才脱离出来,神情恍惚,记忆中的萧折竹用了好一会儿才缓下呼吸来,颔首。
白彻并未追问,只是笑:“明白就好。两位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们宗主可还在外面等着呢。”
明川闻言,直接起身,萧折竹紧跟在他身后,跟这位白玉京的城主告别之后就离开了此地。
那些画面原先瞧着还没觉得有什么,如今脱离出来,陆成锦却莫名地觉得疲惫,等缓过神的时候,师徒两个已经走出玉京阁,到了街市上了。
陆成锦尝试着去再回想方才所见,却发现大部分都变得模糊,脑海中的画面只剩下一只被黑线缠住的蝴蝶,余下的尽是心悸。
他不再去想,看向萧折竹,对于这人修的道还是抓心挠肝。
他如今什么也没悟出来,根本没有办法去共情萧折竹。加上修炼的时候都会内化,陆成锦连他修为程度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按萧折竹这性子,他不知道要在这记忆当中寻多久才能知晓他究竟修的是什么道。
希望又落空,陆成锦叹一声气,跟上那师徒两人。
剑尊不善言辞,萧折竹这时候除了眼底能带出几分虚虚实实的笑来,整个人都显得冷,也同样的不爱开口,跟陆成锦认识的那位次次都直白到让他招架不住的魔尊大人实在是大相径庭。
并没有多做交谈,回到仙宗之后萧折竹就拜别明川自行修炼去了,陆成锦跟着他,少年却没有转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难得地跑到藏书阁去。
这么多年要同时去学习这么多的东西,萧折竹几乎没什么能空下来的时间,加上那几位大能给萧折竹准备的基本都是各道最顶尖的东西,藏书阁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用处。
仙宗的藏书阁跟其他建筑一样宏伟,萧折竹这是第一次到此地来,陆成锦便也头一次瞧见这修真界第一大宗的藏书阁内里的模样,随后便发觉,这大堂似乎与萧折竹在凰炎谷的那书房一模一样。
陆成锦神色复杂,看着少年毫不露怯的脚步,暗叹一声。
归根到底,萧折竹对仙宗还有留念,但那些恨意又不似作假,之后一直到他入魔之前,又发生了些什么?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萧折竹在那些书册当中穿梭,身为剑尊的弟子,他几乎有这藏书阁当中最高的权限,一层层地绕到了上面去。
最顶层是各峰长老尊者和宗主才能接触的核心地方,萧折竹落在倒数第二层,在架子之间走了很久,终于抽出一本书来。
书封上写着“因果道”三个大字,萧折竹翻开,一道流光没入他眉心,陆成锦看着那半个字都没有的书页,忍不住叹气:修真界许多的书里面储藏的都是灵识,他这个记忆之外的人,什么都探查不到。
萧折竹没用多长时间就重新睁开眼,将书放下,也没管一旁会不会有什么旁人来,就地盘膝坐下,掐诀修炼——是顿悟。
陆青绮的那一次顿悟耗费不少时间,陆成锦估计萧折竹也要费上不少功夫,就只能干坐在旁边等,一边去尝试探查外界的情况。
萧折竹似乎与他一般在这记忆里,在他神识往外探的时候,陡然撞上一缕轻飘飘的灵力,随后时间就被加速了一般,没过多久,盘膝坐在那里的少年萧折竹睁开了眼。
他起身走出这层楼,陆成锦忽然发觉眼前所有人都缠上了因果线,只有萧折竹的身上没有。
先是一愣,陆成锦很快反应过来,这里面是萧折竹的记忆,少年曾经肉眼能瞧见了,他如今也能跟着瞧见,而萧折竹自己,或许是因为修炼了因果道的人,这才没有显现出来。
他仔细去瞧仙宗那些弟子的线,当真是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其中还能清楚瞧见谁跟谁的线牵在一起,同样的,什么样的颜色粗细都有。
不过这整个大堂当中,陆成锦竟然一条黑色的因果线都没瞧见。
奇也怪哉。
他原先还以为是那人扼杀了那只蝴蝶,杀孽会是黑色的因果,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萧折竹也是才拥有这样的能力,步伐便慢上许多,在四处观察着藏书阁当中的那些人,之后走出去,路上也是各式各样的线,陆成锦看着眼前这一幕,都忍不住想——萧折竹看向他的时候,瞧见的是不是也有一缕缕的因果线?
不过很快,萧折竹似乎寻到了隐藏的方法,掐了个诀之后,眼前的因果线尽数消失,眼前重新变得清净,他擡头看眼天色,快走几步,赶回住处去。
回到峰上的时候,风雪比平日大上不少。萧折竹轻蹙下眉,难得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快步走到最后差点变成小跑。
随后他们就瞧见了站在他住处门口的明川。
剑尊大人依旧是那副冷脸,不过被周围风雪称着,隐隐似有怒意。
“去了何处?”他问。
“藏书阁,”萧折竹垂首,规规矩矩朝他一拜,“弟子偶遇顿悟,便耽搁了些时候。”
风雪停了一瞬。
“顿悟了什么?”不知是不是陆成锦的错觉,明川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只是那模样瞧着还是够冷。
“因果。”萧折竹言简意赅。
风雪彻底停了,雪花堆下来,厚厚一层,没到少年小腿,明川颔首,没有继续跟他交谈的意思,擡步就要走,却被萧折竹一下子喊住。
陆成锦第一次在萧折竹的脸上,瞧见那般复杂的神情——犹疑、悲伤、隐藏希冀——他问:“师尊曾经,为何选择的是弟子?”
明川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命数。”
少年眼底的光暗了下去,在明川快要离开他们视线的时候,萧折竹骤然掐诀,因果线在明川身上浮现。
只一瞬,就被他伸手掐灭。
剑尊这时候才转过头来正视他这个弟子,没有动怒,反而道:“你如今修为不足,强行窥探因果于神魂有损。”
“……弟子知道了,多谢师尊关照。”萧折竹沉默下来,最终,拱手拜下去,一直到明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当中。
天地见忽然静止,陆成锦一愣,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少年身形见长,已经成了陆成锦所熟悉的模样,只是瞧上去愈发沉默寡言。
这不像先前的记忆断层,更像是萧折竹自己的手笔。
陆成锦擡头朝虚空看了眼,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青年练剑。
如今的萧折竹剑道快要臻至化境,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他身在一片覆雪的竹林,最后一式顿住的时候,枝头新雪簌簌落下,覆在他肩头,又被他轻轻拂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折竹转身,瞧见的是云玦。
“师叔。”萧折竹收了剑,朝她行礼。
“今日是你及冠礼,还在这刻苦什么,早些收拾收拾,师叔带你过去。”云玦笑盈盈地,催着他回了房间,榻上搁置着专门给他准备的青色礼服,萧折竹脱了身上的弟子服,换上去,整个人便真真成了一根笔挺的青竹。
“我就说你穿这衣裳漂亮,亏得没听你师尊的选白衣,多寡淡。”云玦见他出来,眼前立刻一亮,赞不绝口,召出坐骑来带他往举行冠礼的地方去。
挑选的是玉冠,上面也是雕刻着竹叶,剔透漂亮。给他行冠礼的长辈并非是剑尊明川,而是仙宗宗主,陆成锦瞧着萧折竹缓步上前,仙宗宗主亲手为他束冠,不自觉感慨——看这十数年的记忆,就好像是他看着萧折竹长大了一般。
修真界与凡间冠礼有所区别,尤其是萧折竹这特殊情况,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放在他突破元婴定道上。
“大道万千,虽说变化莫测,但定道之后便改变不得——你可想好了?”仙宗宗主问他。
萧折竹颔首。
他的冠礼上没有太多人,只有各峰各道的大能,眼下均瞧着他,陆成锦四顾一番,也许是萧折竹在当时并未注意他们,记忆里的神色也就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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