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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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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佛

四月八日。

这是接在三月三日之后的大日子。

和尚说,佛在这一天从祂阿母的右胁出生。

出生的姿势很奇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会走路,步步生莲。还会说话。天空涌现耀眼的彩霞,九条飞龙乘云而出,吐口水给佛洗澡。

生日都是值得庆祝的,何况佛的生日。

这个时候最普遍的庆贺方式是“行像”,将佛像放在车辇上,绕城内外,供人瞻仰膜拜。

开路的通常是五彩的辟邪狮子、六牙白象,后面跟着幻人表演吞刀吐火、飞幢上索,接着手持锡杖或莲花的和尚尼姑簇拥佛像车辇,殿后的是敲敲打打、吹吹弹弹的乐伎。

周行的天数视城大小。

睢陵城前后不过三天,包括前一天的准备打点。

城里最大的佛寺是城北的乐善寺,其余佛寺要出游的佛像会在前一天到那里集合。

佛像都跑出来了,信众自然不往寺院跑。勤奋的会带上饼粮扁壶全程跟着,佛像走到哪跟到哪。不那么勤奋的就在街上铺席,亲友邻里吃喝谈笑,看见佛像来了再膜拜或洒花。

惠歌家是后面那一种,但从早坐到晚。毕竟她家在里门隔壁,喧闹声绵绵不绝,待在屋里也像在大街。

小弟是家里人兴致最高的。

难得可以出门看热闹,看见什么都高声介绍:“狮子、狮子来了!”、“有人在吐火!”、“莲花、好大的莲花!”

偶尔伴随孩子特有的无意义的尖叫。这种声音在平时很恼人,今天却不,尖叫声混在人声、乐声、诵经声中,像针入汪洋,一下子没了形影。

惠歌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向阿娘说她要去听昙影法师说法。

贺梅才发现还没看见心无寺的佛像。可能没有参加行像。她问:“你怎么知道心无寺有法会?”

“……朋友告诉我的。”惠歌迟疑地。

“哪个朋友?”

“呃……”

“难道是奚家郎君?”

“算是吧……”

阿娘脸上又出现满足的暧昧的笑,点点下颔──批准。

惠歌不让小红跟,理由是与会人多,昙影法师有限制人数。她回到自己房里,拆散发环,在脑后扎一个低低的球形的发髻,用昨天从阿高那里要来的葛巾胡乱缠起。脱下朱襦褶裙,换上麻黄交领小袖袴褶,腰扎草绳。绣鞋换成黑靴。想一想,决定取出小黑,插进靴里,掩进袴脚,再把缚膝的布带绑低一点固定。

悄悄从房门出来,溜到家中后门,再从孝义巷溜出居安里。

其实一路上几乎不见人影,男女老少无分贵贱都在街上庆祝,奴婢也安心偷闲。

这种日子还会工作的人是老花,两天前上彭城买卖去了。

虽然没看见什么人,只是惠歌身心合一,心里不安,手脚跟着偷偷摸摸。

走出睢陵城,来到梓树下。小白还没来。

小白昨天告诉她,今天别等他,他要去昙影的法会。从前小白不会这样说,或许因为以前他不来老花也会来,现在老花不常出现,二人中一人没来另一人就白费时间。

她一听吓一跳,问小白是什么样的法会,明天是四月八日,大家不是都会去看佛像出行吗?

小白说,法会时间在午后,地点在城南山麓。

这一听更不得了。难道就是奚特真说过的密会?

前几天想起小白替昙影抄佛经的时候,惠歌已经暗示过,昙影不是什么好人。如今更将奚特真的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力劝他别去。

小白却说,他阿娘有脚疾,发作时疼痛难忍,因为昙影的关系颇得纾解。

他纵不愿去,也难违母命。况且若发现法会有什么不对劲,他会及时退出。

惠歌急得直跺脚,小白不懂昙影的危险。

两人各自坚持,终于她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所以今日她便扮作小白的随从,二人一起前往斋会。

惠歌爬到梓树上眺望。

蓝天中有一团一团的白云。每一团上方都是波浪的形状,下方是平平的直线,后面拉出一条尖尖翘翘的尾巴。云团一朵接着一朵,隔着相近的距离,从东边到西边,横跨半个天空,像一个绵延的悄悄的队伍。

明朗的天空下是草叶推涌而成的绿浪。

她忽然注意到东边有些小小的人影,隐在草木之间。

一个往山里去,又一个从城那边走来,远远看像枝上的虫在悄悄蠕动。

六七个人过去了,都是形单影只,都是同一条路线。有男也有女,装扮多像农人田妇,一两个像穷书生。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发现后面接着的山是乌鸦岭。她和小白曾经因为佛貍躲在那座山里,之后再也没进去过。

小白来了。

她说了她的发现。小白说那边就是往法会的方向。

乌鸦岭的山脚下有一棵很大的皂荚树。枝叶从树顶伸展下来,几乎碰到地面。树干上有一条一条直直的痕路,像多根树干束成一根。第一眼看到会惊奇于那树干的粗壮,背面可以藏住两个正常体型的男人。

二人走近这棵树的时候,树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吓得惠歌跳开两步。

那人头戴黑布风帽,身穿灰白广袖布衫,白袜黑鞋。

惠歌见过那身衣装,莫家斋会中昙影身边的和尚就穿这样。

那人招手,示意他们来到树后,并说:“弃世遗荣。”

惠歌歪头皱眉,听见一旁的小白回答:“反俗而动。”

那人往后指了一个方位。

原来是确认身分的对话。山林里有樵夫猎户出入,大概要避免引进不相干的人。

二人朝那方位继续往山里走。

头上老叶苍柯,一枝揪着一枝。风刷刷这头树梢,整座林子一起晃得慌。

惠歌心里惴惴,看完左边看右边,看完上面看后面。

小白看看她,说:“听说山里有山精。”

“有喔,我也听过。”她用后脑对着他的脸回答。

“你听过哪一种?”

“我听过傒囊。”

“还有呢?”

“一下子想不太出来。”

“有一种山精,模样是五六岁的孩子,但是只有一只脚。走路方式是往后跳着走,看人也是回眸的姿势。喜欢戏弄入山的人,朝人丢些毒蛇野兽的尸体。”

惠歌转头看小白。

他也看她:“听说山精只要听到自己名字,就会消失不见。所以你要记好了。刚刚说的那种山精,名字叫‘热内’。”

“热内、热内、热内。”她连声念了三遍,帮助记忆。

“还有一种,身长九尺,身上穿裘衣,头上戴笠帽。帽子到名字就消失了。”

“金累、金累、金累。”

“还有一种,形状像一条大蛇,但是长着红色的鹿角。叫‘飞飞’。”

“飞飞、飞飞、飞飞。”

“还有一种,力气很大,身手矫健,上下山岩若飞。但是胆子很小,叫‘惠歌’。”

“惠……”她念出第一个字才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的名字,小白在捉弄她。

小白看起来没在笑,但是眼角嘴角像是因为笑意而隐隐抽动。

她有点意外,这是小白第一次叫她名字。忍不住开口:“你……”

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莫名感到难以启齿。想想小白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问老花就知道了。心里无端有种异样的喜悦,令她手脚有些发软。

小白见她久久无语,反问:“我?”

“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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