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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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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羊

惠歌与这男人相识,当下只觉得因缘巧合。

事后想来,大概都是算计。

都说人上了年纪,记性会越来越差。惠歌也已经不年轻了,记忆却越来越难磨灭。近年发生的大事,无论动作、话语,甚至情绪、声色,她轻易就能在脑海里过一过。或许这也是中人的苦处之一。

自从与阿家小叔分爨,惠歌被明家纠正的饮食又被自己纠正回来。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猪豚羊犊,鹅鸭獐鹿,鱼鲊腊脯,奥酱羹癯,百无所忌。

本来因为翠华茹素,所以明家也不大饲养牲畜。现在惠歌吃喝多了,算了算,决定自己养。

其中最合算的就是羊。羊肉好吃,羊乳可以作酪,羊毛可以作毡。

于是惠歌买了块地,在睢陵城的东南方,乌鸦岭山脚连往睢水一带。那里地势起伏,野草丰茂,适合牧羊。靠近田地的地方另立屋庐,北边搭一个茅棚,竖柴栅,作为羊圈。

又选了老杨来看顾。

明家的奴婢不多,多的是佣客。常时有耕佣,特定时节会雇人挑粪、收菜、负柴、剥楮木皮等等。偶尔有些穷途末路的人来求事,惠歌心情好的时候会找些活儿给他们作。老杨是其中一个。

他早年丧妻,大儿死在边戍,小儿死在山野。新妇改嫁,留下二个孙儿嗷嗷待哺。老杨了无生趣,本来要悬梁自缢,孙儿嚎啕大哭,引来邻人注意。邻人在明家干过活,建议他来碰碰运气。

惠歌便让老杨顾菜田,现在有了羊圈,就让老杨来放牧。老人最适合放牧,走路慢,能让羊群好好吃草。

地和人都打点好了,便来到东市买羊。

羊群见了人,都缩得远远的。或站或卧,垂着眼睛,在市井的闹声中静静地憔悴。

时间久了,也有几头大胆一点的,踱步到栅栏边,望望外头的人。目光柔顺而愚昧。

老花说过,养羊,首先要买有孕在身的母羊。乳多的留作种产,其余生下羊羔之后卖掉。这样反复几遍,只要些许的本钱,就能日渐充实羊口。即使母羊或羊羔难产或早亡,皮能作裘褥,肉能作脯腊,也不会太亏。要买有孕在身的母羊,只能靠自己的眼光,卖羊人不一定知道每一头羊的情况,实情也不一定实说。

因此卖羊人几度搭讪,惠歌也不理他,只是看。

看了良久,终于相中对边角隅的一头羊。那羊侧着半边脸,眼睛弯弯的,嘴角勾起,像在笑。曲着四肢卧在那里,肚腹微微隆起,堆在脚前。

惠歌让小珠招呼卖羊人过来。

这个时候,柴栅边的一个男人先对卖羊人说话了:

“老兄,这头羊你最好急早隔离开来。”

这话说得有些玄机。惠歌挪挪下颔,斜眼看向男人。

那人背着光,面目暗昏昏的,看不真切。寻常的青布幅巾,青布窄袖袴褶,背着一个瘪瘪的蓝底白纹布幞。身量不高,却很挺拔。

男人站在那里也有一些时间,卖羊人早已把他打量个遍。衣着不鲜,行囊不丰,还有些穷酸饿醋的样子,不像买家,便一直把他晾在那里。这个时候忽然插嘴,内容又带有寻衅的意味,就假装没听到,径向惠歌点头哈腰:“看好哪只羊了吗?”

那人见卖羊人不理他,走得更近了,提高声量:“老兄,你的羊有病。”

不是能够忽略的情势了。卖羊人只好直起身,沉着脸问: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看那只。”男人指着卧在栏边的一头羊:“牠的鼻子有一点脓,嘴边有一点疮,颜色发青,这是一种很厉害的羊病,叫‘可妬浑’。很难治,也很难活,还很容易传染,不出十天半个月,你这群羊就差不多死光了。”

“田舍儿浑小子!”卖羊人跺脚:“什么浓疮淡疮?瞎犬乱吠!那头羊只是草吃多了,口鼻才沾了草泥。我的羊秋冬吃胡豆青茭,春夏吃清晨露草,每一只都身强体壮,活蹦乱跳,毛多肉更多。你要买就买,不买就给我滚开!”

“老兄,我也想买阿。我最看不得动物得病受苦的样子,我也想买起来治好牠。”

“你想买那头羊阿?也不早讲。我看你身长很多尺,样貌很不凡,就给你一个特实惠的价直。”卖羊人立刻换上一张笑脸。

“可是我没钱。”

“没钱你瞎嚷嚷什么狗屎!”

“你这人说话恁地难听。这里还有妇人在呢。”

男人遂转向惠歌解释说:“‘可妬浑’这种羊病,一旦染上,极难根治,几乎合群致死。妇人如要买这圈羊,回去之后定要在羊圈中竖立一根长竿,竿头施横板,板上绑只猕猴。猕猴辟恶,或许可以抑制病邪。”

惠歌回答:“你既然说有病,我自然不会买这圈羊了。”

卖羊人气得直跳,嚷嚷着他的羊没病,男人才有病,要男人滚开。

惠歌跟着男人远离羊圈数步。

“多谢足下提醒,否则我买了病羊回去,损失不小。羊病难缠,治好也容易复发,轻易就能绝群。”

“最可怜的还是羊。可惜我远来依亲,阮囊羞涩,无力买下来治好牠。”

“足下倒是善心。”

“众生有情,万物有灵。”

男人向惠歌一拱手,神色颓丧地走了。

小珠凑到惠歌身边问:“大妇,这人怎么傻傻的?要买有病的羊。”

“世道贪戾,这种人倒是难得。”

惠歌想起那个人。他也喜欢鸟兽,喜欢得像个傻子。

他是傻子吗?如果他是傻子,那么喜欢傻子的她是什么?

惠歌回到明家,用午食的时候,小珠兴冲冲地跑进来,说她看见那个傻傻的男人在和阿满说话。阿满是小厨的厨人,听说是从前翠华在东市卖草席,认识的隔壁卖饼家的女儿。阿满没了丈夫之后,托人找事,辗转进了明家。买羊时遇见的那个傻子,姓邵,名雅之,原来是阿满的堂弟的儿子。

彩菱问:“为何说人家傻傻的?”

小珠便将买羊的事情说了。

彩菱点头:“或许是佛弟子,有大慈大悲之心。”

“救只羊就算大慈大悲了吗?”小珠反问。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众生当然包括羊。”

“众生当然包括羊,但是羊又不代表众生。他对羊有慈悲心,也不代表他对众生有慈悲心。或许是他前世是只羊,所以今生特别爱护羊。”

“你这张嘴,就是爱辩。”

两人正吵着,惠歌忽而开口:“有人过来了。小珠你去看看。”

小珠接客的时候,惠歌也凝神细听。原来是阿满领着邵雅之过来。

阿满说,她这个堂侄,原本住在睢陵城西北三十里的麋村。

月前阿爷过世,兄弟析户。邵雅之是么儿,抢不过上头四个阿兄,只分到一袋粟一匹帛,旋即被赶出家门,从此四处给人作佣客。现在时局很坏,请得起佣客的人家愈来愈少,便进城找事,顺道来拜访阿满。

阿满前来请示惠歌,说邵雅之善于畜牧,牛羊马猪,皆为所长,或许明家有用得上的地方。

小珠进来回复:“阿满带着那个傻子来找活儿作。”

彩菱说:“既然是有慈悲心的好人,大妇就收了吧。好人该有好报哪!”

惠歌心里也是愿意的。想了想,牛栏可以再多个人照看。

明家有三头牛,由仆人胡泥耕地之余看顾喂养。若再多个人,胡泥可以专心农事,翠华淑光需要出行的时候,也多一个可以使唤的执鞭人。如果邵雅之看顾得当,还可以再充实牛口。

就让小珠去回了阿满。隔日订下佣契,邵雅之便在明家留下了。

邵雅之和胡泥等奴仆同睡一间屋子。惠歌没有特别去看过他,只有听见婢妇们谈论的时候,留神片刻。虽然人长得丑,但是体格不错,性格老实,干活有傻劲,吃亏也乐呵,风评不错。

也有把他当对象讨论的,人是可以,没钱可惜。老一点的仆妇说,现在国势不一样了,均给天下民田的好时候已经过去,富人的田一望无际,穷人贫无立锥之地。从前没钱,还能靠着国家分下来的几亩田过日子,现在没钱,只能像蓬蒿一样四处飘,默默地就飘去蒿里──传说中魂魄聚居的死人里。邵雅之没钱,就和嫁娶沾不上边。

惠歌再次和邵雅之说上话,是去巡田的时候。

那一天,她从近一点的菜田巡到远一点的粟田。看着远方的淡蓝的天,丝丝的灰白的云,她觉得自己不是有意的,却又像是有个什么念头,使得她一直走下去。

小珠跟在身后。戴着荷叶帽,提着铜扁壶。难得出城,起初还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走得久了,步伐也沉重了,远远地落在后面,像一只摇摇欲坠的纸鸢。

直到看见那棵大梓树,惠歌才停下来。

大梓树在三年前的一次旱荒之后枯死了。落尽叶子,也没倾倒,就剩下无数的枯枝。

远远望去,像天际裂出的一道昏黑的罅隙。

又走近一点。看见树下坐着一个人,手捧一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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