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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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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得了机会,与从前的徐州刺史娥社生相谈,却得到证实。

娥社生当时在邻边的瀛洲作刺史,与王师先后出兵,镇压妖贼。

一连数日,从早到晚,积尸数万。

贼党溃散的时候,有一个僧人逾城走了。

娥社生见那身姿很不平常,便率领步骑追出去,直追到河水边。以为对方要束手就擒之时,僧人转过身,半张脸咧着嘴,露出齿间一处醒目的罅洞,另外半张脸却淌下眼泪──

半面笑,半面哭。

那样怪异的恐怖的样子,连娥社生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都为之一怵。

僧人往后方河水一跃,这一跃竟飞出丈许,像只蜻蜓一样浮在水面。他纵声大笑,笑声回荡天地之间,彷佛洪钟贯耳。

将士弩矢俱发,难以企及。

僧人眨眼隐没于苍茫水雾之中,不见踪影。

一个兵人骇问:“你们看见了吗?那个人从水上飞走了。”

娥社生取箭,射中那个兵人的胸膛。兵人倒下去。

他朗声说:“妖贼溺毙水中,我一只眼睛都看得这么清楚,你们二只眼睛难道还能看错吗?”

娥社生因故眇了右目,特别讨厌别人从他右边走过,以及关于眼睛的话题,号为“瞎虎”。

众兵士先给贼人吓了一跳,再给自己人吓了一跳。噤若寒蝉,都不敢再提这件事。

后来捉了一个人自云为法庆,便以之归案了结。

实情藏在娥社生心里,因为给奚特真的骑驴酒灌得晕乎乎的,一股脑说了出来。又说:“我看到的当下也不相信,觉得自己看错了,想着难道我剩下的这只眼睛也要坏了吗?天下之事,千奇百怪,实在难以言说。”

当然这种酒后真言,清醒之后就不作数了。

奚特真对惠歌说:“我认为法庆就是昙影,因为思想、作为和手段几乎一致。而且还逍遥法外。除了娥公的说词,也因为那一场大乘逆乱结束以后,河北冀、瀛之间依旧有类似的谋叛,都是些奇诡之人,行妖术以惑众,朝廷为此特别严格管控斋会聚集,防备妖喧。现在又轮到阿鹿患上相似的鬼病,只怕人逃匿到兖州来,就潜藏在高平城。”

惠歌心里很清楚,昙影是中人,难以捉捕就戮,确实可能还活着。

从前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都能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昙影要掳掠儿童?为了使他们成为中人。

为什么昙影要说她是他的同类?因为她也有中人的资质。

为什么老花不愿意捉拿昙影?因为昙影关不住,老花又不杀人。

而且昙影纵然狠毒,他意欲作对的魏国的统治集团,如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没有昙影,那些幸存的儿童也是留给国家剥削──担着徭役租调,挨着饥馑苦寒。佛教风行的时候,大举征召男丁,深入崇山峻岭,盖佛塔佛窟。军旅大起的时候,继续征召男丁,远赴南疆北界,运辎重刍粮。走了许多男丁和民牛,耕种纺织的工作落在妇女身上。田租户调少了,难以满足国家用度,从前废除的大斗、长尺、重秤又回来了。

如此形成一个要命的循环,人们一个赶着一个去投胎。

近年惠歌尤其能同理老花的心境。魏国上下失衡,互相侵渔,大抵能作的只有保全自身和亲友罢了。

惠歌沉默良久。

期间婢女取了酪浆回来。走到榻前,见惠歌没有反应,自行将奚特真的漆碗斟满。倾身的时候伸着颈子,微仰着脸,勾起嘴角,身姿婀娜,含娇带笑。

意思很明显。

奚特真对女人驾轻就熟,投怀送抱的经历多不胜数,自然了然于心。心里掂量着,对方不是什么绝色,现在这个时候和场合也不适合,还是不要招惹。于是侧开脸,看了看堂外的天色。

婢女持壶站到一旁,等着下一次斟满的机会。

酪浆方热好,徐徐一溜青烟,还有隐隐的乳香。

奚特真取碗啜饮一口,点头赞许:“味道不错,醇厚。”

惠歌正自想着往事,忽然听见奚特真说话,也没有听清。看见他拿着碗,碗里有新添的酪浆,大概是评论味道,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她又问:“如果妹夫的病真与昙影有关,表示他准备在高平城作乱吗?”

奚特真搁下漆碗,抿一下嘴。瞥了眼榻边的两个薛家婢女,拿起盛炙羊肝的漆盘,递到其中一个面前:“这个冷了,不中食,拿下去吧。”

婢女看向惠歌。

惠歌反应过来,想起奚特真从前就特别谨慎小心,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关乎政局,或许有意支开旁人。便点了点头,示意婢女照作。

奚特真又拿起另一个盛枣脯的漆盘,递给持壶的婢女:“这个我不爱吃,也收下去吧。”

那婢女只得放下酪浆,与另一人先后走了。

惠歌也向一旁说:“小珠,你去门口守着,先不要让人进来。”

奚特真目送小珠走到门外,才转过脸,正色说:“其实高平城已经危在旦夕了。”

因为陆士远卧病,太守的职权便落进郡丞羊再来手里。

羊再来是泰山人,兖州当地望族。本来祖辈随着汉人王室逃到南边,魏国南侵的时候又给俘虏过来。境遇和许多入魏的汉人士族一样,先在中央出仕,年深月久,再放回故地任职,发挥家族影响力,拢络民心。显达一点的担任州郡长官,沉抑一点的就作些州府属吏、郡县僚佐。

羊再来的从兄弟多是刺史、太守,小弟也在兖州中军府担任别驾,带一郡太守,所以本人颇有不得志之感。现在得掌一郡,只顾着耀武扬威,收受货贿,其余敷衍了事,导致官吏怠惰,处处疏漏。

高平城的南边有高平山,因山顶方平得名。听说远在汉人的秦朝就有人住在山里,北方有石洞,南方有石阁、石道,现在则是劫盗藏身之处。

陆士远到任的时候,曾经以自家部曲掳获十数人,枭首路侧,使之忌惮,只在山林郡界游走,抢过路行旅。最近盗匪或许听闻风声,大胆起来,开始在城郭附近掳掠桑女农妇,要求财物赎还。百姓拦街哭诉,羊再来充耳不闻。

外部劫盗横行,内部府藏空虚。

奚特真到郡,一看陆士远病状不祥,便想检阅仓廪甲仗。唤来保管关钥的官吏,准备定最文簿,他要开库清点。

结果就起了大火,烧了两处粮仓和数间武库。

惠歌说:“这么巧合,未免有些奇怪。”

“粮仓还不好断定,武库确实是被盗空了。”

“为什么?”

“你也知道武库里面,放的都是军备,刀剑箭弩,甲胄具装。文簿上面也有几项精品,像是百炼利器,五折钢铠。这些铜铁铸造又经过精炼的东西,至多烧坏,很难消融。但是我到了那里,让人搬开断柱碎瓦,只有一地的灰烬尘土,没有一件剑刃、矟尖、甲片或箭镞的残骸。感觉就像挖出一具棺材,里面没有尸体。”

惠歌点了点头。

“盗走的器械,至少能武装二千人。听说住在高平山里的盗贼,差不多是这个数字。如果器械落到他们手里,再来个里应外合,高平城是守不住的。现在阿鹿病危,武库已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们还欠什么?”

“我想贼人等的是一个时机。北边沃野、高平、怀朔和武川等重镇相继沦陷,寇连恒、朔二州,逼近河北。南边梁国侵扰不断,大有趁乱北伐之势。一旦战火从任一方延烧过来,国家左支右绌,穷于应付,届时响应起事,便是事半功倍。否则阿鹿的性命已在他们掌握之中,何须如此延挨?就像当初昙影控制我一样。所以我才决定出来求援,时机未到,阿鹿暂无性命之虞,而且无人能与昙影抗衡,固守城中只有死路。”

惠歌沉默片刻,才问:“我妹不知道这些事吧?”

“对。请不要让她知道。令妹与阿鹿夫妻情深,好不容易才劝得她出来,此事未定之前不能让她回去。现在国难四起,本来阿鹿赴任的时候,就不想携家带子,即使这样会失去军心,他也不想妻子冒险。但是令妹执意跟随,才带上了。”

奚特真说到这里,望向惠歌:“你们姐妹这一点倒是有些相似。”

这样一提,显然是知道惠歌的婚姻状况。但是惠歌一心顾虑惠银夫妻,拣着相关的讯息思索,对于奚特真后面那句话没有留神,又问:“所以我妹要留在这里,你自己回去?”

“若是幸甚,希望还能请到一个人回去。”

“谁?”

“从前府上那一位能与昙影匹敌的高人。如果能请到他跟我回去,阿鹿或许还有生机。”

“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奚特真垂下眉眼。

其实是意料之中。高人就是不同凡俗,自古以来,飘忽无常,行踪不定,如果唾手可得,也就不“高”了。只是想到自己与好友艰难的处境,不免失落。留意到惠歌一直看着自己,转过脸来,勉强一笑:“我想也是。”

惠歌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她微微仰着脸,睁着眼,张着嘴,像驻足凝望的鹿麑,辨识着摸不清的东西,带着几分疑忌,几分好奇。她的脸清瘦苍白,从前那副倨傲的神色,如今还多了些森冷,一下子露出这副痴痴的神态,奚特真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奚特真见那双淡红的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启,似乎欲言又止,便堂皇地端详着,对视着。

终于,惠歌把眼神移开了。说:“他是我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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