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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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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吴越出好剑,所谓‘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所以其民至今好用剑。少女会剑,猴子也会剑。”

惠歌从容地说着,彷佛手里没捉着什么东西。

“我虽然不懂剑,从前也听师傅说过一点。刺则入,击则断。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你看着不像好妇,刺则不能入,去之远矣。还是不要作这种抢劫剽夺的勾当了。”

张彪的脸色极难看。青中发紫,冒着薄汗,很吃力的样子。

紫萱恍然,原来惠歌是个异人,有异术。惠歌捏着剑端,张彪不只无法刺入,也无法抽出,进退无路。

“我还听说越人勇悍,善变好战。大概不见一点血,你们是不会怕的。”

山贼们也知道碰上异人。这一带山明水秀,也有那山居方术之士,奇奇怪怪之人。惠歌语带威胁,山贼们一阵悚然,不由得往后挪挪。

惠歌一手捏着剑尖,退开半步。另一手伸出食指,揿了一下剑锋。

她的食指上冒出一粒血珠。

她擡起头,箬笠下现出一抹笑。

“这一点血,你们都看见了。”惠歌举着食指,放开剑尖,“走吧。”

虽然都知道惠歌古怪,可是一言一行实在太过挑衅,太看不起人了。贼伙再次哗然声张,就要冲上前去将她大卸八块。

张彪偏过头,猛然一声怒喝。

贼伙顿了一顿,以为他要出手,却听到他用越语喝斥:“你们想死吗?”

张彪缓缓收剑。

动作很慢,因为经过方才的僵持,持剑的手无力了。甚至有些颤抖,必须极力控制着,才不会出丑。

张彪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惠歌没有杀人的意思,也不必提防背部──这样巨大的差距,提防也没意义。贼伙和黑狗则是瞪着惠歌,一脸写着“你给我小心一点。”,小心翼翼地退走了。

紫萱腿一软,坐倒在地。

她这时才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头发几乎散了,额角手背挫伤,衣服也磨损多处,掺着土石渗着血。

惠歌走过来,蹲下来问:“还好吗?”

“不大好。”紫萱苦笑:“脚疼得紧。”

惠歌伸手略略复住她膝上的伤口,散出清气。紫萱觉得一股暖意从膝处开始,烘着她的下肢,暖洋洋的,痛楚散了许多。

她惊叹不已。连声道谢之后,又力邀惠歌到桃红村,她设主人,表示谢意。

惠歌离开洛阳之后,先去了光州看海,再来到会稽。

这时候时局乱,路多盗贼,一路救了好些人。她对于这些人的盛情谢意也不大客气,送吃就吃,送穿就穿,像她身上这领新布衣,也是一个布贩女儿送的。

惠歌想了想,山贼虽然走了,也许退一步越想越气,回头又来寻仇。还是送人回村里才安全,便点头同意。

紫萱稍作休息,临溪洗了把脸。整顿好了,同惠歌沿着山径走回去。

山贼去得匆忙,东西也没有仔细拾掇。紫萱从树丛里捡回丢失的柳木杖和几个麻袋,喜得笑逐颜开。这个冬天不会太难过了。

惠歌问她这些麻袋装什么。

紫萱说里面是粟米和毡布,她用山菜和草药去市集换来过冬的。又说惠歌如果多待几日,她可以给她作个毡帽。

惠歌问:“听说你们这里有一种藤叫‘续断’,可以续断骨,生肌肉。汁液甘美,又叫‘水藤’。你见过吗?”

“你怎么知道?”紫萱有些讶异:“水藤难得,都藏在林中深处,市集也很难买到。我们村后有一株,也不让卖的,只有村长可以采收,再分给村民。像今天许多人受伤了,大概要用光了。”

原来真有这种藤。惠歌想。

“我丈夫生前住在这附近。他跟我说过。”

紫萱轻轻“啊”了一声,似乎说到对方的伤心事,有些忐忑。她看了看惠歌,脸色轻松写意,不像很伤心的样子,心里满是好奇。小心翼翼地问:“你看着像是来自北方,为什么丈夫会住到这里呢?”

“他是汉人士族,家族淹留北方。思归南国,成婚之后,他就偷偷跑到南方来作官了。”

“所以你们夫妻一直分隔两地?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梦到的。”

紫萱止足,愣愣地看着惠歌。

惠歌笑了一下:“我是沿着梦找来的。”

紫萱点点头:“我听耆老说过,梦也是一种灵魂的世界。你们一定很想念彼此,所以灵魂就在梦里相见了。”

“我也是作了那个梦才知道,原来我很想他。”

二人都笑了。

紫萱拄杖跛行,惠歌替她背着竹筐。

走到岔口,紫萱看见一地狼藉,血迹斑斑,却不见狗尸,或许是给那些山贼拿去吃了。想起山贼,便露出忧色。

惠歌仰起脸看了看:“这都要冬天了,这栎树的果实竟然还这么多。”

紫萱也仰起脸来:“今年天气怪,变化大,先有些冷,现在又暖了,这栎树的果期也特别长。有些树还给骗了,以为现在是春天,开出花了呢。”

二人并肩走上山径。

渐渐有些松树。

枝枒披着层层的女萝,沾着细细的水露,像漫漫的青烟。

偶尔响起一种鸟叫声,“呼噜噜噜噜……”带着一种空茫的回音,分外觉得幽深。

乱石布成的陡峭的石磴。虽是弯弯绕绕的,并不长,登上去就见疏疏的枳椇。中间一条石子路,绕着数间蜗牛庐。隐隐有座石壁建筑,带着斗尖顶望楼,颜色很旧,或许是前人留下的坞堡。

里面有哀嚎声,大概也是村长的住所,受伤的村民都去了那里。左右不见人影,感觉很荒凉。

“终于到了。我家就在那里。”紫萱说。

“这附近有一片桃林,对吧?”惠歌忽问。

“对。”紫萱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

惠歌点头,放下竹筐。

“你回去吧。我走了。”

“你别走呀。”紫萱忙说:“我家还有只鸡,可以杀给你吃。”

“你又疼又累,别忙了。”惠歌突然伸手往村中一指:“你看那里。”

紫萱转头,看了看,没发现异样。再转过头来,惠歌已经不见了。

她轻叹一声,无奈地笑了。对空挥了挥手,才一手拄杖,一手拖着竹筐,回家去了。

惠歌沿着紫萱指点的方位,几个起落,找到深溪。过了桥,来到桃林。

居然有几株桃树开着花。

紫萱说今年气候乍寒乍暖,原来这桃树也给骗出了花。桃花是粉色偏白,带着雨湿,越显清丽可爱。

疏疏点点,像蝶影翩翩。

惠歌立在那里,望了些时。

眉眼发酸,喉咙也僵硬了。

这桃树开花了,可是那个人再也看不到了。

她缓缓走上山坡,忽然发现林子边上有一带竹丛,前面有间竹木草叶搭的庐舍。那是梦里没见过的。

她不免好奇,走过去看。

小小的屋子,竹片扎的墙上开着两个窗。竹墙的缝隙很大,中间还有个敞朗的门洞。门边堆着柴薪,斜倚一支竹帚,乱蓬蓬的枝叶一半还是青绿的。

惠歌脱了蓑笠,放在竹帚旁边,在门口探头探脑。

屋里没有人。

墙的一面有竹床,竹枕,青布被。虽然粗陋,也是齐整的。

门的对面还有扇门,门边地上搁着竹木箱笥。另一面窗下铺着草席,席上有竹案。

案上一块板砚,边缘插着一枝笔。笔毛黑紫,也许是兔毛。另有一沓生纸,纸上压着一块木刻,形状像只鸟。

看来主人是个文人。

或许是另一个桂花居士──桃花居士?

木鸟旁边还有块薄木牌,牌上有墨字。

惠歌忍不住走进去,站在席边看那木牌。墨字写着:“与妻说异录”。

好奇怪的书名。

她皱眉,又看那一沓纸。

最上面那一张也有字。记录的是果然兽。“果然兽,自呼其名,鸣声类人。形状肖猿而短,大眼仰鼻,尾长过头。喜群行,居处有礼,生死相依……”

惠歌愈看愈觉得熟悉。

这是明璘在梦中说过的。

她看得入迷,想得出神,待到听见脚步声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门口。

脚步声停了。

古怪的寂静持续着。

那人默然站在那里,没有了下一步。

惠歌忽然想起桂花居士说过,明璘想为她作书。霎时之间,耳中什么也听不见,像巨响震耳之后的骤寂。渐渐有一丝嗡鸣声,扩开来,恍惚是一片旷野,凄凄的风吹得身上直冷。

难道明璘还活着?

现在就站在她身后?

失望的预感像冰冷的雨珠直溜进心里。

她转过头。

相视的一刹那,眼中只有一片白。彷佛一道电光久久不散。

胸口骤雨如注,打得她又痛又晕。

好一会,明璘的姿影才渐渐清楚。

他带着微笑站在那里。葛巾粗服,几乎就是一个村夫,可是那一双墨黑的眼睛,秀美的脸庞,还是天姿国色。

明璘笑说:“你来了。”

惠歌呆了一呆,方才木木地回答:“哦。对。我来了。”

又问:“你没死?”

她的声音虚飘飘的,彷佛假的。彷佛她什么也没说,虚实错乱了。

明璘说,他在梦中与她道别之后,就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却在若邪山腹的云门寺。

原来是寺里采药的道人救了他。道人说,他的血都干了,却还一息尚存,胸腹之间散着青黄色的玉屑。那个灵异的玉环碎了。

他对那个梦境倒是很平静,虽然也不知道究竟,可是对他而言,作那样的梦一点也不奇怪。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甚至于他也有些相信那是真的,有人说灵魂在睡梦中会离开身体,如果是假的,为什么记忆这样清晰?

这时候南北战争又变得激烈了。道路阻绝,他康复之后,也就到这桃林来自作一庐。

明璘笑了笑:“我想如果那个梦是真的,以你这么好奇的人,或许会找过来。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惠歌整个人感觉是半梦半醒,明璘的话也是拣着听。听见明璘说他在这里等她,胸口一下子血潮澎湃,漫过喉头,涌进眼底。她竭力抑制哭泣的冲动,板着脸,也不敢说话,掉过眼看向门边。

那里摆着一个竹筐,里面是明璘采来的野苋和山蕨。

明璘见她看着门,笑说:“你又想跑走了,躲起来哭吗?”

语带温柔的戏谑,激得惠歌又把一双眼掉回来。

“谁要哭了?”她皱着眉,挤着嗓子说:“而且什么叫又要躲起来?”

“从前你问我姓名的那一天,我没有坦白。你很伤心,跑去水边的芦苇丛里躲起来,哭了很久。走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都快看不见。”

惠歌呆问:“那时候你跟着我?”

“对。我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回家。”

“哦……”

惠歌又把眼掉开。她莫名有些难为情,更费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

明璘缓缓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抱住她。

他虽是带着笑,动作也很轻,惠歌却能感觉他在颤抖。

她的脸庞给他带着贴到他的肩上。那一片微暖的体温,伴着熟悉的香气袭来,顿时令眼泪汹汹扰扰,一举冲破藩篱,涌了出来。

她紧紧抱着他,嚎啕大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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