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大结局(下)(2/2)
最先知道这事的,其实是沈略和裴晓。
那晚,她俩正蹲在地上洗衣服,突然听到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隔壁寝室的小雅哭着喊道:“裴晓沈略,你们……你们去看看,张萌,张萌……”
她哭得说不出话,沈略手上的泡沫都来不及擦,推开她就跑过去了。
502的寝室门大敞着,张萌直挺挺地吊在上铺的栏杆上,悬住她脖子的,正是她最喜欢的那条丝巾。
沈略一个人抱不动她,喊裴晓和小雅帮忙一起,三个人合力把张萌放了下来。
“赶紧叫救护车!”
她让门外因为躁动而张望的其他同学拨电话,那人直接吓傻了,后来还是她抢过电话,先打了120,又给学校保安室拨了过去。
院领导校领导全赶了过来,沈略她们几个做完笔录,裴晓还一直打冷颤,后来抱住小雅一起哭了。
学校又派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来给她们做心理干预,又给502寝室的其他三位女生找了新的住处。
张萌抢救了整晚,早上还是宣布不治。
别的学院议论纷纷,揣测着各种原因,生科院却陷入悲恸的氛围中,因为……看到张萌妈妈哭到站都站不直,在场的女生们没有不掉眼泪的。
张萌是独生女,好不容易闺女争气,考上人人羡慕的G大,结果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听闻这事儿的人无不遗憾。
找到张萌的遗书,才知道她是因为感情,男友砍伤王硕后,张萌反而看出他是真心实意爱她的,最后赔了大笔的钱,认错态度好,在拘留所关了几个月就被放出来了,两人也重新走在了一起。她这次全心全意地去爱,娇气的坏习惯也都改掉了,十足的体贴女友样。她男友寒假提前考完,还来B城看过她,两人别提多甜蜜。可一个新年,只一个新年,对方就攀上了他们本市的市长千金,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
无论张萌怎样乞求,那男生都不肯回心,反而讽道:“当初你傍王硕的时候呢?张萌,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张萌彻底崩溃,趁寝室没人,一念起,便选择了这种决裂方式。
沈略眼眶含泪,心里直叹她傻,想证明自己什么呢?又想试探那男生什么呢?女人,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测试对方的良心。因为当他心思不在你身上时,所谓的良心都是黑的。顶多后悔两年,转而便会再娶别的女人,会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和和美美过完剩下半辈子。
看到哭到昏厥的张家父母,她为张萌难过的同时,只庆幸当初的自己,死神身边转了一圈,终究是被救活了。
不然,现在的父亲,孤零零的父亲,生病的父亲,会比张家父母更难过。
深吸一口气,恨那个男人的同时,她也得感激他。他曾经的霸道,伤过她,更拯救过她……
这件事后来还是闹上了新闻,但几乎每年,学校都会出一两例这样的事情,压力大,为情所困,现代人口口声声嚷着活着太累,却从未考虑过生者的情绪……仿佛像是每年的老生毕业,新生入学;生离,死别……都看得太淡。
顾允丞听说是她帮忙把那女生放下来的,直接跑到她们宿舍楼下等她,紧紧抱住她问道:“沈略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这些天失眠,睡觉时都是那个画面,心里沉重到也顾不得避嫌。后来佟佳佳咳了一声,她才乍然推开他,推脱说自己还有事,赶紧上楼了。
回到宿舍佟佳佳就说:“沈略你还喜欢他吧?”
她整个人懵了,喜欢吗?喜欢吧……
她发现自己也说不清了。
以前叶妃特文艺地说,世上最刻骨铭心的感情,就是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却没有在一起。
刻骨铭心正是因为遗憾,喜欢与遗憾,早就胶着成一股最厉害的麻绳,勒得她心疼。
佟佳佳还在劝她,说有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再说,跟唐颂那事又不是她的错。
但沈略知道,她和他真得无法在一起了,两人再不可能有将来。即便不畏世俗眼光,她自己也无法让残缺的她,再一次搅乱他渐渐平顺的人生。更何况,还有那么个优秀到人人羡慕的女孩等着他。
佟佳佳真心替他们难过,又说:“沈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找个正经男朋友。既然顾允丞还喜欢你……”
沈略笑,她倒是想挥一挥衣袖,真得不让过去留下一片云彩,可……事实往往身不由己。
进入大学,大家的心智更成熟了些,也不像高中男孩女孩那样,凡是看不顺眼的全喜怒于色,当面就骂。现在大家都戴上虚伪的面具,比如实验室的师兄姐,比如班里的同学,表面可以和她嘻嘻哈哈,背后议论得有多难听,她不是不知道,也只能充耳不闻。
这样的她……还怎样找正经男朋友?怎样配得上越发优秀的他?
程悠,程悠……跟她比,沈略真是再自卑不过了。
程悠这个学期来凌左舷的实验室已经比较少了,两个学校的论坛素来互通。她不知道怎么听说的,那天,沈略在倒置显微镜下观察活细胞的状态,她突然问道:“沈略,顾允丞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吧?”
她手一抖,不小心碰到载物台,视野霎时模糊一片。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兴许会联系论坛上的帖子,冷言讽刺她不配?
结果,程悠只是笑笑,轻快地说道:“没事儿,我喜欢有挑战的关系。沈略,如果我将你从他心里一寸寸驱离,你……不会介意吧?”
沈略的心惶惶然跳动,还是扯了一抹笑,干干地说道:“怎么……怎么会呢?”
程悠一拍手,很高兴的样子,虽然读研了,她还是有着小女生的娇俏,脸颊边的酒涡竟然跟顾允丞的在同一个位置,随着笑意闪啊闪的,兴奋道:“那就好,你同意就成,至于那家伙,同不同意就由不得他啦!”
她从细胞培养箱里取出自己的细胞瓶,晃了晃观察几秒,就放回去高兴地走了。
沈略的心却久久未平,重新移回载物台,她的视线却再也无法准确对焦了。
晚上程悠喊沈略吃饭,她倒没有受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对她的态度不变,但沈略无法再自然而然地面对她,只说道:“师姐你先走吧,我还有一些实验记录没整理好。”
她笑着挥挥手,便喊其他师妹去食堂了。
沈略怔怔地坐着,不一会儿,放在白大褂里的手机响了,她急忙取出来查看,星眸不自觉地黯淡几分。
那个男人很霸道,沈略只要不是刻意不想理他,几乎每次铃声一响,她都控制在十秒内接听,不然他就要抱怨着向她讨等候“补偿”。好长一段时间,他的号码再也没出现在显示屏中,她依然保持着最快接听这个习惯。
更多时候,她告诉自己该庆幸,在心还来得及拨回原位之前,在还未彻底沦陷之前,感谢他的母亲,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哦不,该说是一盆毒水,让她看清事实,不必再受内心煎熬与挣扎的烤灼。
但有时候,心里莫名其妙会有些怅然。孤冷的夜晚醒来,习惯性地往右边偎,却找不到那个宽厚的怀抱;例假痛得满床打滚,再也没有人会轻揉她的肚子,说些或可恶或让人脸红的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习惯吧。
真的只是习惯?
每想到他一次,她就随手在实验记录本上写下一个“忘记”,不停告诉自己:沈略,忘记!记住……一定要忘记!你还有父亲,还有学业,还要生活……
梦魇中的迷雾既然已经散了,如今需要做的,就是擡头面朝阳光,导回自己原有的生活。在不远的将来,她兴许会有一个身份平实但为人憨厚的丈夫,兴许会有一个不富足却温馨和乐的家庭。
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与你白头到老。有的人,是拿来成长的;有的人,是拿来一起生活的;有的人,是拿来一辈子怀念的……
短短快二十年的时光,成长的怀念的她都已经历,唐颂,顾允丞……这些也都将成为过往,而用来生活的未知的“他”,她也只是偶尔憧憬。
匆匆结束跟佟佳佳的通话,沈略在一楼的大厅等她,旁边绿竹猗猗,假山流水,许多学生讨论交流问题也会选在这里。她百无聊赖地拨弄富贵竹的翠叶,突然听到清脆的高跟鞋声,下意识地看过去,竟然是孟唯亭。
沈略对孟唯亭一直有种敬畏感,或许因为她是学院领导,或许因为她是那个男人的大嫂,亦或许……只因她身上那种冰疏的冷傲气质。
孟唯亭的冷和傲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她有时候胡思乱想,竟有种见到金庸笔下小龙女的那种错觉,仿佛她本该如此,生来如此。
恰好佟佳佳随后也出来了,拍着胸脯小声跟她说:“哎哟哟,吓死了,刚才竟然跟孟书记一部电梯。”
沈略轻笑。两人挽着胳膊往大门走,孟唯亭的车就停在门口,她正准备进去时,突然被人叫住了。
“……唯唯!”
沈略倒没注意,佟佳佳捅捅她的胳膊,“沈略沈略!”
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男人,戴着顶黑色的棒球帽,眼鼻被遮挡住,所以看不清容貌,暗青色的胡茬爬满了下颌,却不见颓废气息,他笑着朝孟唯亭走去,话语是与他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温柔:“唯唯,我回来了……”
佟佳佳眼珠子都快掉了,沈略见孟唯亭捂住嘴巴难以置信般慌忙往周围看,赶紧拉住佟佳佳跑了。
“沈略,那是孟书记么?还有那个……那个好酷好帅的男人,她老公?”佟佳佳语气兴奋极了,像是所有尖叫着犯花痴的女生一样。
沈略一怔,应该不像。她实在无法想象出,唐颂的哥哥会是那副模样。有点痞气,却更加帅气。
“别八卦了,跟咱有什么关系?”
跟佟佳佳没关系,跟她沈略同样没关系,她再也不会和那家人,有任何牵扯!
就像前两个月在她打工的那家酒吧遇上时他所说的那样,“玩玩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只是习惯有你并不是缺你不可!”
酒吧服务生来钱要比家教都快许多,而且能充分地利用晚上时间,她也是偶然看到招聘信息,决定去试一次,那时恰好赶上一个喝醉酒的男人跟她拉扯,保安还来不及过来制止。他搂着清凉的美眉跟死党们刚进来,张邵阳就指指她的方向。
唐颂当时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沈略没料到他后来竟冲了过来,把摸上她脸蛋的那男人揍得半死,然后提溜着她出了酒吧大门,吼道:“这是你来的地方?赶紧给我滚回去。”
她当时还在上班,心想怎么也得把这个月工资领到手吧,转身就要往里走,又被他拦住了,被抵在墙上动弹不得,她气得同样朝他吼:“不用你管!”
然后唐颂笑了,笑得让她牙齿生寒,“真以为我想管你?玩玩而已……”
她那会儿也笑,强装淡漠地回道:“没有,我知道在您眼里我连棵葱花都算不上。”推开他转身,笑出眼泪。
后来呢?后来他三五不时地过来,死党不变,身边的女人却每天一个样,她终究只干满一个月领到工资就撤了。
那是跟他最近的一次见面,他依旧没联系她,她也不想见他,刚刚好。但是,期间关于他的花边新闻层出不穷地传入她的耳朵,豪门贵公子的私生活往往能让狗仔们更兴奋,挖掘得也更深入。他近日仿佛更加高调,酒吧夜会某女星,与某时尚宠儿派对开party……上娱乐报的次数堪比男星。
在网上无意间看到后,沈略会不自觉地赶紧关掉页面,然后对着空空的电脑桌面发呆。
快期末的时候,学院开始科研立项,主要针对本科生,目的是促进本科生科研精神和能力的培养,沈略跟大三的两个学长学姐一起,在凌左舷的授意下接了方师兄项目的一部分,顺利通过评委会的审评,成功立项。
所以,暑假的时候,打工以外的时间,沈略全扑在实验室了。实验室的仪器毕竟以研究生的项目为优先考量,他们只算得上见习,帮忙做些小课题,更多时候是挑晚上加班加点。
沈略倒是很喜欢这样,因为白天打工的时间便可以错开。学院大楼晚上十一点就要锁大门,她和学长学姐一起,常常实验做着做着就忘了时间,几张椅子一拼,就在休息室过夜。
还有些研究生师姐更疯狂,几乎算是实验室里的夜间常客,每晚三点从小门回去,早上八点又得过来。听说五楼的朱大Boss非常苛刻,研究的正是前沿热点,深怕被别的实验室抢先出了成果,每天暴吼着催实验进度,早上迟到一分钟都要扣五十块钱,惹得人人自危,叫苦连连。与此相比,凌左舷真算得上仁慈的Boss,许多老师已经不亲自做实验了,还能常常在实验室看到他的身影。
这段忙碌直到学院安排他们这届学生去野外实习,才算告一段落。
实习是学院的必修课之一,为期半个月,占了六学分。分为海洋实习和山地实习,山地实习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长白山。
八月中旬,沈略他们一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奔赴山间的小镇,挤在一栋三层高的“宾馆”里,说是宾馆,民宅更为贴切,洗手间都是每层一个的那种,不过据说跟宾馆有约定,每年实习部队都是住在这里的,标本夹也都是现成的。
沈略本以为能喘口气,可休整一天后正式进入实习阶段,她才知道又陷入了新一轮水深火热中。
分完寝室,十几个人一间,睡的是每人只有一个枕头宽的大通铺。早上不到五点就得起床,近一百人挤在院子里唯一的水龙头前打水洗脸,水龙头连着一个大铁桶,大约是地下水或者泉水,反正不像城里的自来水,八月份的天气,冰凉凉的都能冻死人。
吃饭也是十二个人围着一个圆桌,像过去领救济粮的穷苦百姓一样,排队打饭。许多学生调侃:“咱这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学院为了防止实习时抱团乱走,同寝的室友以及院里的情侣都是打散分开的,沈略那一桌人都挺陌生,也说不上什么话。不过好在住宿的时候,她们四个还在一间屋子。
七点前吃完早饭穿好外套,带上帽子和丝巾,女生们都是全副武装上路,坐着学院包的三辆大巴前往深山老林。
前几天的主要任务就是采集一些植物标本,每人一个黄色大塑料袋,不装满一袋子别想返工。然后晚上回来的时候,小组围在一起做后续任务,压标本的压标本,查植物检索表的查检索表。沈略比较细心,同组的同学拿不定主意都会跟她讨论,她弄不懂的再去问老师。有时候标本多了弄不完,都是半夜十二点多才睡,几乎天天起早贪黑。
白天钻林子也极为辛苦,全走些荆棘丛生的陡坡,男生在前面拿着修枝剪开辟道路,女生小心地跟在后面,但还是很容易被树枝刮花皮肤。不到一个星期,许多人都开始叫苦叠叠,天天盼着日子赶紧结束,还得防着一种俗称“草耙子”学名叫“蜱”的可怕吸血虫。
红松林里这种虫子最多,佟佳佳第一次进去时就中招了,所幸咬在脖子里,植物老师宋教授比较有经验,给拔下来了。实习到了第十二天的时候,也就是小组做课题,沈略她们组还得钻一次红松林,佟佳佳对此表示无比同情。她帮沈略把裤脚都绑进军鞋里,武装得严严实实,然后对她比了个好自为之的手势。
沈略失笑:“佳佳你一朝被蛇咬吗?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你去看看坐在院子里流哈喇子的老头就知道有多可怜了。”她说的是被蜱虫传染上病的当地居民,沈略瞧过一眼,的确让人毛骨耸然。
红松林其实还是国家级的森林公园,从入口到森林深处,都铺有观光的石子路,不过她们就没这么走运了。全得往没路的地方走,老师还一直叮嘱:“别采路边的标本啊,把人家森林公园拔秃了,明年你们师弟师妹们就没机会了。”
辅导员拿着喇叭大吼,全把他们往枯枝落叶堆得老高的密林深处赶。
其实沈略一直没觉得这里像公园,谁没事来这儿啊,但看到路边两棵偶然长在一起的树,被特文艺地竖了块牌子,美其名“连理枝”,才惊觉,尼玛,真是公园呢,不然给谁看?
同组的冉冉捅捅她,“沈略你不觉得特像墓碑吗?”
沈略突然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拉着她往前走,“赶紧吧,早点统计完早出去。”她俩的任务是统计这个样方内的槭树种类和数量。
正拿着叶子判别眼前这棵到底是白牛槭还是假色槭,远处长满青苔的石子小路居然有喧哗声。
沈略浑身一震,擡眸看去,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忙用叶子挡住眼睛。然后想起“一叶障目”的傻瓜,又往树丛里躲,等那个旅游团过去了,才傻愣愣地钻出来。
唐颂?
是他吗?
甩甩头,眼花了还是脑子秀逗了,怎么可能?!
“喂,沈略,这边你数过没有?他们的卷尺要撤了。”
啊?
沈略有些茫然,看了看记录本,不确定地说:“数过吧?”
他们这个小分队的任务最重,中午来不及回去,都是吃火腿肠啃馒头,傍晚收工回到宾馆时,大部队已经开饭了。
佟佳佳等着沈略一起去洗澡,被辅导员叫住了,“哎,你俩先吃饭!不然等会儿没了。”
“呃,我们不吃了。”
学院怕学生闹肠胃炎,不许他们吃外面小摊上的东西,但佟佳佳眼馋,早就垂涎三尺,悄悄对沈略说道:“再两天就结束了,不吃可就没机会了。”
两人洗完澡便混在一堆镇上的中学生之间,排队买烤串。刚好遇到沈略他们组的汪洋,说要请她们。汪洋很殷勤地要帮她们刷辣酱,沈略笑笑,婉拒了。正低头操作的时候,佟佳佳突然碰碰她,害她差点刷了一手的孜然粉。
“干吗呢?你被草耙子咬得发病了?”
“阿……阿唐哥。”佟佳佳呆呆地望着刚从对面酒店出来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
沈略手中的烤串吧唧掉在地上,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飞快跳开,还是被沾了一裤子的油。
“对不起对不起。”沈略弯腰叠声道歉,自然错过最佳逃跑时机,并让原本没留意到她的男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凌厉的目光一扫,沈略提着浴筐拔腿就跑。
“女人,你站住!”唐颂俊眉一凛,跟着追了上去。
小镇上素来清静,少有这一幕,大家都看稀奇一样,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们。还有不明情况的热心人从店里冲出来,“啊啊,追小偷吗?太大胆了,光天化日的,敢在我们露水河偷东西?”
好几个人轰拥而上,唐颂见状也不追了,因为沈略自己会停下。
果然,几个朴实地大叔把她拦下,有个大婶悄悄问唐颂,“这小姑娘不像小偷啊,她偷了你什么?”
唐颂唇线弯成优美的弧度,薄唇轻掀,“心。”
大婶没听清楚,傻傻地准备再问,唐颂却已经朝沈略走去,危险地挑起眉毛,“还跑么?”
“我跑不跑关你嘛事儿?”沈略也纳闷,自己看到他为何要跑啊,她又没做什么错事儿。
“你说呢?”他突然阴阴地说,猝不及防地横抱起她。
沈略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急声呼道:“佳佳!救命!”
汪洋最先追了过来,看见后赶紧拦住唐颂,“喂,你谁啊?干吗动手动脚的!”
唐颂冷睨他一眼,根本没放在眼底。围观群众再次懵了,佟佳佳干干的笑,知道沈略不想把事情闹大,简单跟汪洋解释了一下,谁知转眼已经不见两人的身影。
“那男生是谁?”他酸酸地问。
“你管不着!”
唐颂的唇旋即要压下,她赶紧捂住。而他双手抱着她,也没空拨开,顺势舔了舔她的掌心。沈略怕他乱来,脸红得滴血,却不敢松开。
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唐颂的出现便意味着沈略的实习之旅的提前结束,本来最后两天学院打算请全体学生看天池,算是犒劳大家半个月的辛苦,她也只能干瞪眼。
“你也想去?”在酒店里他这样问。
她默不作声,最后点点头。他薄唇微弯,开始打电话,她竖起耳朵一听,却是订去上海的机票。
“这酒店太简陋了,呆了两天浑身不得劲。”
沈略瞠目,这酒店简陋?镇上最好的了吧,他怎么不去看看他们住的地方?
唐颂也是刚从红松林回来没多久,脱下衣服打算先洗个澡,然后带她去吃饭。
T恤一掀,沈略看到他胳肢窝上爬着一只吸血吸得圆滚滚的草耙子,惊叫一声指着他,见唐颂两指一捏准备拔下,赶紧出声喊道:“哎!别乱动!”
可已经晚了,唐颂丢掉那个像蜘蛛一样的虫子,弹弹手指,一副“果然是女人,大惊小怪”的表情。
沈略连忙把他的T恤又套回头上,抓着他就往镇卫生所跑。蜱虫的口部有倒刺,吸血后如果硬拔,虫子的头部很容易就留在皮肤内,害了蜱虫病可就坏了,沈略他们来之前都打过疫苗。
到了镇卫生所,因为这种意外很常见,大夫给伤口消完毒,动了个小手术取出蜱虫残留的口器,简单包扎了一下两人就出来了。
唐颂擡眼问:“你在关心我?”
沈略沉默,方才的激动褪去,恢复到冷淡疏离的表情。
唐颂冷嗤一声,拉着她回酒店,结果沈略站在岔路口不走,说要回去收拾东西。他帮她跟带队的宋教授请了假,反正最后两天没什么任务,只是旅游,教授也不强求,很轻易就批准了。
“我跟你一起。”他淡淡说道,刚要往他们“安营扎寨”的方向走,就被沈略给拦住了。
他眼底的怒焰又起,僵持片刻,转瞬一想也不差两天了,遂气咻咻地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宾馆前等她,两人吃过早饭,坐大巴先去沈阳,然后在桃仙机场乘飞机去上海。
一路上,他和她几乎没有任何言语,比他们冷战那会儿气氛都要诡异,毕竟那时唐颂心存愧意,还哄着她宠着她。现在他自个儿也气得够呛,哪里还放得下脸面低声下气照顾她的心情?
可气归气,又能怎样呢?眼看她快满二十周岁,他屁颠屁颠搁下帝昀正在投标的价值十几亿的土地,深怕自己计划了两年的追妻行动再出任何岔子,纵然她在深山老林里窝着,也忙不叠赶了过来。
分开这半年时间,唐颂愈加意识到,弱水三千,他只愿溺死在她这一瓢里。
到了上海,唐颂忙得够呛,会议不停,连夜备战。本来就是从招标案中临时决定去找她,回公司后事情积压下来,各种拟投标文件堆积如山。
而帝昀的人沈略都不认识,秘书甚至略显狐疑地看她,去洗手间时,她听到她们小声议论,问怎么不是“莫小姐”。她这才想到当初佟佳佳说莫芯蕊回国后就接了个漂亮的大case,貌似就是帝昀的合同纠纷。
无事可做,沈略搁下手中的杂志,决定小眯一会儿。唐颂则继续在办公桌前处理公务,半个小时后,才发现猫在沙发上看杂志的小女人睡着了。
帝昀的这间办公室他也不常来,所以没有附带的休息室。唐颂起身给沈略披了条毛毯,其实更想让她先去酒店住着,可仿佛只有看到她,他才会心安。不似前几日,心里惶惶的总不安宁,盼了几百个日夜,终于快到这一日时,天知道他有多紧张。
前两天给孟唯亭打了电话,听说她实习具体归来的日期也不确定,得根据天气情况,他想都没多想就直接决定利用特权把她拎回自己跟前。
视线从她熟睡的小脸移回文件上,他抿了口咖啡,揉揉发胀的太阳xue继续批阅。
第二天早上投标书要敲定,负责本次项目的主管过来送文件,唐颂先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小声讨论了几句。不一会儿,秘书又过来敲门,唐颂擡眸看去,略显疲乏的睿眸蓦地眯起,“外公?”
卓昀山点点头,问道:“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如果没意外,这块地我们标到的可能性占九成。”
卓昀山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苍老却凌厉的眼一下子锁定沙发上唯一没有反应的女孩,淡淡问道:“是她?”
唐颂神色微动,点点头,视线跟着看了过去。
沈略睡得特别憨实,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卓昀山嘴里说着来看看招标策划的进度,唐颂还不明白吗?无非是听说他把这丫头带过来了。
果然,临走前他又说道:“中午土地拍卖会结束后,带她一起过来吃个饭。”
“外公,我们两点的飞机。”
卓昀山吹胡子瞪眼,“吃个饭都来不及?”
唐颂知道这时并不是沈略见老公的最好时机,两个人别提多别扭,若这丫头不识眼色再给他闹一出,外公的支持可就彻底没戏了。
怕外公再次登门,唐颂把沈略也带到拍卖会的现场。沈略见每举一次牌,价格就以数千万人民币往上加,拍卖官问一次“还有更高的吗”,她就忍不住打一个激灵。
身旁的男人从容不迫,这会儿丝毫不见彻夜未眠的疲倦,任由数字一直飙升到十位数,才悠悠地举起牌子,“十五亿!”
沈略彻底懵了,好吧,原谅她见识少不经吓。她取出手机,决定不再接受这种刺激,刚巧佟佳佳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说下大雨他们只爬了西坡,北坡没去成,这会儿已经提前返校了,让沈略明天回学校,给她带了小玩偶,顺便帮她整理整理新生报到资料。
沈略笑着回道:“原来不是送我的啊?敢情是贿赂我?”
佟佳佳回了一个傻呵呵笑的表情。
那块土地的最后敲定数字沈略没有留意,拍卖会一结束,他们就搭飞机回了B城。
飞机抵达B城机场,他只是帮她提着行李,快步往前走着,也没像以往那样牵她的手。
沈略本来还小跑了两步跟上,想溜走,但是东西被他押着也没招,后来索性一个人在后面慢慢晃悠。
从航站楼出去,沈略才发现他老早就坐进了黑色的宾利车里,小姜拉开车门正等着她。
她从另一侧坐进去,离他远远的,中间隔着一个人的间距,如同从长白山回来的这一路,都没说话。
小姜从倒后镜里暗暗打量两人,心里直纳闷,唐少甚至在招标时中途离席,就为了去长白山接沈小姐,现在接到了怎么还这副模样?
沈略一路跟着唐颂进了帝华的电梯,跟着他到达熟悉的公寓,熟悉的楼层,刚进屋后门就啪的被甩上。她还来不及瞅一眼环境变化,道貌岸然的这匹狼就装不下去了,丢开行李猛地把她推到门板上,俯下头狂吻起来。
他的吻很粗暴很激烈,双眸幽黑深邃,里面的热度好似燃烧的火焰。大手急促地去剥她的衣服,沈略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情潮,有些喘不过气,她甚至听到了棉T恤的裂帛声。
两人的身体毫无缝隙地紧密相贴,他不断磨蹭着她的柔软,卧室都来不及进,直接抱起她抵在冰凉的门上,腾出手急切地将自己的裤子褪到大腿,又去脱她的衣服,最后嫌麻烦干脆撩开她的裙摆,扯下底裤急不可耐地进入。
沈略倒吸了口气,盘在他腰际的腿挣扎着要滑下来,双手死命去推他,沙哑道:“唐颂!唐颂你弄痛我了!”
他未停顿,动作却放柔了些,只是,已经刻意控制的动作,还是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不禁嘤咛出声:“唔……”
她一直琢磨不清他的打算,他不是厌了她,腻了她吗?他不是说,只是玩玩而已,并不是非她不可吗?他不是已经回归花丛搂着美女流连忘返吗?
又来找她干吗?!
这个男人每次都是这样,在她以为新生活可以开始的时候,再来搅乱一池春水。而她如砧板上的鱼肉,无法抗拒,只能任她为所欲为全权处置。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突然想到细胞周期,轮回,分裂,却逃不开宿命。下一次被人拿钱羞辱和驱离甩掉,又是何时?
她这一生已经经不住他和他家人三番五次的践踏,他真以为她是铁打的吗?
滚烫的泪水沁出,被他霸道而温柔地吻掉,他不说话,满腔爱意和怒意,只想化为行动,真真恨不能把这女人揉进身体里,让她再不能跑掉,再不能被人挑拨唆使离开他。
……
狂肆而凌乱的夜,沈略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等待她的更是天大的惊骇。她都忘了这天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了,他却是早有预谋的。
回到学校,她拔掉婚戒,手里捏着那个小红本,依旧紧张到要命。眨眼间,她就成已婚妇女了?
恍恍惚惚地进了寝室,她越发琢磨不透那个男人了,还要继续一辈子吗?跟恶魔纠缠一辈子?一纸证书,让她从逃离没多久的牢笼转而进入了坟墓,名正言顺的坟墓,可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那些隐藏的炸弹,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和问题,她觉得已经被自己扼杀的情苗,这些伤痛全要再经历一次?
结婚证书并没有让沈略获得安全感,相反,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惶然和恐惧。
她心神不宁的,走过自己寝室门口都没有察觉,门开着,佟佳佳眼尖,一声“沈略!”差点给她吓破了胆。
沈略来不及喘口气,就被佟佳佳拉去一个能做饭的日租房,她狐疑地问:“你不是才想起我生日吗?”
“呃,给你惊喜嘛。”佟佳佳不好多说,笑着给她推了过去。
沈略轻轻推开房门,然后像是触动了音乐盒的开关,里面的人齐声声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沈略突然就捂着嘴巴哭了,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中间蛋糕上的生日蜡烛熠熠生辉,绚烂燃烧着,略显昏暗的烛光下,她睁着腾满水雾的大眼,仔细分辨他们一张张璀璨的笑脸。
叶妃,许依婷,裴晓,陈佳佳,甚至还有淡淡笑着的肃清和一脸别扭的王子阳……
叶妃站了起来,给沈略递过去几张纸巾,笑道:“傻瓜,你哭什么?”
她擦擦眼泪,又是哭又是笑,蓦地看到厨房门口系着围裙的男孩后,吸吸鼻子,眼泪更加汹涌了。
满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据说都是顾允丞做的。他不会做饭的,根本不会,以前煮碗粥都能满是糊味。
这一晚,沈略哽住的喉咙就没有畅通过,她闷头吃着,深怕一开口眼泪就会再流出来。
她好想告诉他,顾允丞,别再执着了;她好想在看到他时就狠心地掉头离去。可是,不忍,真的不忍。有时候她极度怨恨命运,既然没有缘分,为什么还要让他们频频遇见,一次一次的面对,换来一次一次更加锥心的失望。
可顾允丞,为什么你不绝望呢?为什么?
饭吃到一半,即将克制不住失声大哭时,她的手机响了。
一遍一遍,悠扬的铃声重复了好几次,所有人都看向她。沈略颤抖着搁下碗筷,哑着声音说道:“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在哪儿?”
她不说话。
“回家,给你半个小时。”
挂断电话,沈略把凉水扑在脸上,吸吸鼻子,力持冷静地说道:“抱歉,我要走了。”
佟佳佳想起长白山上的唐颂,拽着她问:“那个混蛋?沈略你别去!难不成他还会过来抓你?”
真说不准。
“沈略你别走嘛,哪有寿星先走的?”裴晓也劝。
她只是拼命摇头,一眼都不敢看那个刚炒完菜才坐下的男孩,几乎是夺门而出。
她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帝华的,打开门,他已经坐在沙发上,长长的腿翘在茶几上,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
“你不是找美女去了?这么快?”她轻淡地瞥了一眼,嗓音喑哑,丢下手包不再看他。
唐颂收回腿,深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表情,俄顷,挑唇笑道:“你不先去卧室和卫生间找找,瞅瞅里面躲的有没有女人?”
“无聊。”
“唐太太。”他忽然站起来,猝不及防将她扯到怀里,攫住她的红唇,吻得缠绵吻得悱恻,悠道:“新婚夜,为夫怎能让你独守春闺?”
沈略的心突然怦怦跳,推他,他纹丝不动,蓦地打横抱起她朝卧室走,贴着她的唇瓣低声说道:“生日快乐,新婚快乐。”
旋即被扔进铺满玫瑰花的柔软大床,沈略撇开头,望向落地窗外迷醉的夜色,眼睛铺上朦胧的水光。
生日吗?刚刚感动于男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可为什么转瞬她就变成了别人急欲拆吞入腹的礼物?
有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
*
大三开学后,沈略像做贼似的,总会不自觉去摸搁在钱包里的婚戒。
迎新生的时候裴晓发现佟佳佳跟管理学院的王晨似乎有些猫腻,追问许久她才扭扭捏捏地说,她喜欢上王晨了。
沈略晚上知道这事着实吃了一惊,“佳佳,什么时候的事?”
许依婷颇为鄙夷地说:“还偷摸着呢,上学期这丫就被王晨打球的熊样给秒杀了,暗恋到现在。”
“我,我要不要向他告白啊?”向来大大咧咧的佟佳佳,这下倒拿不定主意了。
许依婷一听来了兴趣,趴在上铺的栏杆那儿开始动员全寝出谋划策,说道:“赶紧的,咱先合力推销出去一个,免得全寝光棍。”
自从裴晓跟异地恋的男友分手,沈略也跟唐颂断了,大二下学期时还真是全寝光棍。
只是现在,仅听到光棍这个词,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领完结婚证那刻,沈略觉得他和自己会双双选择向亲友隐瞒,但唐颂显然没有隐婚的打算,至少在校园里,他没有躲着藏着。好不容易合法了,更是嚣张地接送她,甚至嚣张地带她参加T大百年校庆的系列活动。
百年老校,这次的校庆更是热闹纷呈,除了在上半年已经举行过的联欢会和庆典外,还有一系列学术讲演。唐颂的作为T大近年来最出色的青年企业家之一,自然应邀在列。
演讲在周五下午三点,T大大礼堂,据说数以千计的席位早就派没了,还有不少人向主办方要求增加站票。
这男人别提多得瑟,从早上就一直开始叮嘱沈略,“下午一定要去听,不许迟到。”
沈略有些烦不胜烦,咕哝道:“你都有那么多人捧场了。”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老婆都不去,我得讲的多没激情?”
沈略下午第一节有选修课,本来不想过去,但唐颂从一点便开始给她打电话,她那会儿正在上课,调了静音的手机依然震得厉害,最后愣是被他催得提前十分钟溜走了。
那男人据说给她留了一个看他的角度最帅的席位,沈略极度无语,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傻不拉几坐那儿“瞻仰”他。
她到的时候演讲已经正式开始了,的确人满为患,台上的他从容不迫,优雅风趣,甚至连讲稿都没有拿,在座的学生无不聚精会神的听着,还有人拿笔记本刷刷写着,估摸着听讲都没有这么认真。
顾允丞站在靠近出口的位置,望着风度翩翩自信飞扬的那个男人,心里的嫉妒油然而生。或许在事业上他总有一天能超过他,但……超过了又如何,他早在他年轻不敌之时,抢走了他最重视的珍宝。
他收回目光,蓦地瞧见人群中站着的沈略。顾允丞的心中霍然一痛,一边说着“借过”,一边朝他那边走去。
与此同时,环顾现场无数次的唐颂也发现了自家老婆,挑挑薄唇朝她笑。只是,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那个臭小子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然后故意似的,在她脸颊边落下一个轻吻,末了还挑衅地朝演讲台上看了看。
大礼堂的最前方,侃侃而谈的男人戛然停住了,霎时全场寂静无声。
一秒,两秒,三秒……
无数人揣测着,唐颂是为什么停下。身体不舒服?不像!忘词?不可能!……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纷纷回头朝后方望去,只是阶梯礼堂里全是黑压压的脑袋,男男女女,差不多的青春年纪,怎么也寻不到他目光的焦点。
诡异的停顿,玄妙的气氛,不想将事件扩大化,沈略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顾允丞又回头瞧了一眼台上目光阴鸷的男人,也追出去了。
礼堂里摩肩接踵,外面倒是空旷极了,所以,沈略一眼便看见正朝里面走的宁婕,她先是微微有些诧异,但转瞬一想,宁婕是校长夫人,而且就住在T大家属区,过来看看也并无意外。
宁婕见到沈略,脸色瞬间沉下来,当然,看到她身后的顾允丞,则彻底黑了下来,劈头就开始训自己的儿子:“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还跟这女生牵扯不清?顾允丞啊顾允丞,你脑子长草了是吧?”
顾允丞挡在沈略前面,维护道:“妈,沈略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她都差点毁了你的前程,你还护着她?这种扫帚星再往来几天,是不是哪天你再退学不念了?”儿子越是为沈略说话,宁婕越发生气,盯着沈略的眼睛里充满厌恶和鄙弃。
沈略脸色苍白,一句话都无法反驳,因为宁婕说得都对,她有怨有怒,她完全理解,甚至她如果再给她一巴掌,自个儿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唐颂一出来便看见自家媳妇傻傻站在门口挨骂,面色如纸还呆呆地不回嘴不离开。
他推开挡在她面前的顾允丞,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擡眸冷笑着问:“宁处长,我太太得罪您了?”
宁婕眼睛瞪得堪比铜铃,下巴都要惊掉了,指着沈略嘚啵:“这……这,她,她……”
顾允丞如遭雷击般呆在原地,漆黑的眼里悲伤满溢,震惊中夹杂着绝望,“沈略,你……”
沈略垂下眼睫,浑身抖个不停。唐颂的手臂又紧了紧,挑唇轻笑,“不好意思,比较仓促,改明儿请你们喝喜酒。”
说完,迈动步伐带着僵住的沈略往回走,他拉她去礼堂后面的休息室,低头不悦道:“谁叫你乱跑的?”
沈略依旧洋娃娃似的沉默着不说话,唐颂又找了湿巾,故意在她被亲的那边脸颊上蹭了蹭。
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他啄了下她的红唇,交代道:“这次不许乱跑了,好好在这儿等我,听到没?”
挂着吊牌的工作人员也是学生,感兴趣地看着他俩,沈略只好点点头,唐颂这才走向通往礼堂大厅的小门。
她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听见大厅里主持人在说:“好了,五分钟过去了,举手,相信唐先生会很高兴解答。”
然后话筒移交到不同人手里,男生女生,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正式的问题问得差不多后,有个女生站起来开始八卦:“唐先生,请问您比较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
台上的唐颂思忖片刻,然后笑了,瞟了一眼与休息室连接的小门,答道:“倔,拧,轴……”
有人傻眼,提问的女生也呆住了,喏道:“您,您确定……”
这是一个人的优点么?
她又换了种说法,“呃,您的择友标准很独特。”
唐颂笑,“其实不喜欢,但也没招,谁让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此话一出,女生们立马知道这个钻石王老五已经死会了,现场一片唏嘘声。
这次的演讲事件传得很远,尤其是最后的八卦提问,G大也有不少人过去听,两个学校都在议论。
佟佳佳因为知道唐颂的身份,忍了好几天,还是憋不住地问道:“沈略,他说的是你吗?”
沈略当时正在吃早餐,眉眼轻擡,淡淡问道:“我人品有这么差?”
佟佳佳翻翻白眼,彻底对她无语。
不过沈略RP的确挺低的,因为这事传到了莫芯蕊耳里。
课间的时候,她打电话约她,算是这个正牌未婚妻第一次正面主动出击,但沈略吸取了跟卓女士喝茶的教训,直接给推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她跟着拥挤的人潮往食堂走,还没挪几步,路边一辆车突然打开了车门,莫芯蕊依然优雅地笑着,从驾驶座出来,比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她是学校的代课老师,漂亮又风趣,在校园里颇有些名气,沈略哪敢以学生的身份公然挑衅,犹豫片刻,还是坐了进去。
莫芯蕊说请她吃饭,直接把车开到了香逸居。点完自己的,她又把菜单客气地推到沈略这边。
沈略没有接,迟缓地喊道:“莫老师——”
莫芯蕊及时打断她,描绘精致的唇线轻微勾着,淡淡说道:“沈略,我这次是以另一个身份想跟你谈谈,我想你应该知道。”
唐颂的未婚妻?
沈略面色静若止水,心里却渐渐生出几许不耐。不知她们为什么都要把矛头对向她?不该是那个男人才对吗?
她停顿几秒,还是擡起脸说道:“抱歉,我觉得没有必要,也无法帮助你什么。”
沈略在想,估摸着已经没有比她脸皮更厚的小三了吧。
莫芯蕊还是笑着,宛如高贵的天鹅,只是,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水光,她低头也道了句:“抱歉。”然后取出纸巾轻拭眼角。
沈略却在心里冷笑。上次帖子的事情,蒙忻后来找过她,说沈略你真能耐啊,你从来都是这么能耐!这都有人帮你黑掉。可惜啊,再能耐不还是被唐颂甩了?就你,想斗过我?斗过他那海归未婚妻?
她当时心里一阵阵发寒,顿时想到一个词,借刀杀人。
所以,对于这个佟佳佳素来崇拜的完美女老师,真得没有了好感。
沈略捏紧包,站起来准备先走,反正这里也没有认识她的人,刚动了下腿,突然看到正从包厢出来的唐颂。
唐颂今天恰巧也在这边吃饭,公司里的一个高层去洗手间,回来竟说看见沈略。他意外极了,如果不是他带着,一般情况下沈略是不会来这种“腐败”地方。
莫芯蕊看到唐颂后明显一惊,惶惶然差点站了起来。
唐颂仿佛没看见她,只拉起沈略问道:“小妖,你怎么在这儿?”
沈略表情淡淡的,犹疑须臾,还是选择道出事实,“您的未婚妻,莫小姐找我。”
唐颂这才讽意十足地看向她对面的女人,话却是对沈略说的,“你没告诉她,你是我的已婚妻?”
莫芯蕊正准备起身的身体,猛地又跌了回去,难以置信地叫道:“唐……唐颂!”
“莫小姐,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还有……既然想装,就不要总干些有失身份的事。这不叫高雅,这叫虚伪!不然,下次何律师提出的就不止‘拆伙’了,可能还有起诉。”
莫芯蕊脸色刷的白如墙面,低下头捧住自己灰白的脸。
这一切就像蝴蝶效应,知道他俩结婚的人越来越多。
其实唐颂真不像沈略想的那样,刻意隐婚,隐瞒家里。他只是不想让卓女士再挑起什么风波,当初想先斩后奏,可孩子的事情之后,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奏”了,婚姻是他自己的事。顺利将她冠上他的姓,老头子和卓女士再生气,也已经没用了。
中秋节的时候,老头子还是知道了。
今年恰好轮到在唐家过节,唐颂再不愿也得回去瞧瞧,没想到唐祖威却在电话里说:“把那女人也带上。”
唐颂讽笑。那女人?哪女人?
老头子的语气很不好,他自然没有带沈略去受气的必要,提前把她送回沈家过节,临下车前吻吻她,交代道:“晚上我来接你。”
回去后,家庭战争早已爆发,他刚进屋,一个瓷杯子就砸了过来,却不是砸向他的,而是……唐赞。
孟唯亭也在,脸色同样很不好,几个老人都是火冒三丈的样子,老头子的警卫员怕他高血压又犯,担心地给他顺气。
唐祖威见唐颂进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好!”
连说几声好,他剧烈地咳嗽两声,浑厚的嗓音继续吼道:“你们兄弟俩都能耐了啊,一个悄悄离婚!一个秘密结婚!还有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
彷如洪钟被敲响,整个客厅里都是老头子失控的吼声,但在座的一个二个全都垂着脑袋闷不吭声。
杨婶知道事情不妙,清晨就在卓亿群的授意下,先给卓昀山打电话通了气。
门口的刹车声响得正是时候,加长型的黑色房车打开,卓昀山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进来。在场就数他辈分最长,年龄最大,唐祖威和孟将在他面前也是小辈,端不出家长的架势。
卓昀山用拐杖笃笃笃敲了几下地面,凌厉的眼一扫,沉声道:“都给我坐下!”
一屋子的人全到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唐祖威还是气得直喘气,锋锐的眼风在唐家兄弟面前轮流扫。
卓昀山开始板起脸训人:“真以为自己是天呢,儿孙自有儿孙福,还觉得这十年的闹剧不够?!”
四个老顽固设计的婚局,至此全部破裂。一个在萌芽中衰败,一个开了花却结不出果。
杨婶端过来茶水,卓昀山推掉了,坐都没坐,冷冷道:“从政这么多年,真不知道你们法律都学到哪儿去了!最基本的婚姻法,严禁包办婚姻,全都当屁话是吧?”
唐家老两口和孟家老两口全垂着脑袋不说话,卓亿群因为面对亲爹,倒还敢反驳两句,“爸,你不知道,阿颂看上的那女孩——”
“那女孩怎么了?我瞧着倒挺好。退一万步说了,就算真不好又咋样,你跟她过还是阿颂跟她过?当初我瞅着唐祖威还不顺眼了,像你们这样闹下去的话,这会儿还轮得到你们坐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话一出,唐祖威彻底不吭声了。卓昀山怎么还得顾忌一下他们的面子,使了个眼色,把四人全叫进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唐家两兄弟和孟唯亭。
孟唯亭起身就要走,唐赞忙站起来追了出去,喊道:“唯亭!”
唐颂倒一副不胜在意的样子,外公会搞定的。
但事实证明,唐祖威的顽固绝不在话下,卓昀山走后,他依旧气道:“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一个也甭想进唐家大门。”
具体指谁,不明而喻。
“不好意思,您口中的那女人已经进了。”唐颂吊儿郎当地答道,心中不禁暗讽:人沈略才不稀罕。还有,不三不四?这会是他家可爱的小妖?
当务之急,他只想先疏通沈如海那关,中秋那晚送沈略回去时他就一直在提醒她,到她家楼下时又道:“跟你爸说说。”
“说啥?”
“我们的新关系。”
沈略嗔瞪了他一眼,推开门就要下去。
唐颂赶紧拉住她:“喂,你记住没啊?”
“知道啦知道啦。”
可沈如海生日那天,唐颂就知道,这女人根本没说!
不然快中午的时候他过去,叫的那一声“爸”,绝不会把沈如海手里的东西吓掉。
这天刚好是周末,也是重阳节,他跟死党约好了去郊区钓鱼,喊沈略一起,她前一晚还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清晨六点叫她起床时,怎么都不愿意。
“钓鱼最没意思,我不去。”
“谁说的?那你去看看花花草草不成吗?”
“秋天哪有花花草草……”她倒是没睡迷糊,咕哝了一句,抱着被子背对他。
唐颂无奈,也不想强求她,绕到床那边捧住她的脸低声说道:“那我可走了?你再后悔可就没招了,三小时车程呢。”
她眼皮都没擡,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还不小心拍到他脸上。
唐颂气得牙痒痒,好好吻了她一番才离开,上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家里。唐颂又给王嫂拨了过去,让她好好照顾着沈略。
王嫂自从上次那事,更是兢兢业业满怀愧疚,对沈略好的没话说,而且还有些草木皆兵。立马蹦起来说,“啊?太太回娘家了啊,不是说她父亲过生日么?”
唐颂的脸当时就黑了。两人结婚后,老丈人头一次过生日,据说还是五十大寿,她竟没告诉他?!
于是,对身份地位万分在意,并且千方百计想讨岳父欢心的某男,顿时方向盘一打,折回市区。
沈如海今年身子骨倒硬朗,面色也好了许多,他提着礼品去的时候,他正在给邻居大婶找零钱。原本平近慈和的脸,看到他后倏地变了模样,那副标准的客气有礼样。
唐颂很苦恼,东西放在柜台上后,说道:“爸,今儿您大寿怎么还在忙呢?沈略呢?”
沈如海手中的烟条啪掉在地上,表情变得精彩万分,诧异,惊愕,震惊……然后看怪物一样看向唐颂。
沈如海这样让唐颂的脸色也开始怪怪的,暗骂道:好你个小妖精,都说多久了,还没给他正名身份呢?
这些日子他常说请沈家人出来吃顿饭,沈略总以各种理由推辞,一拖就拖到现在。唐颂倒是庆幸今儿自己折回来了,否则,他这便宜女婿还指不定被冷藏多久呢。
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沈如海点点头,可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对待唐颂的态度也没多少改变。
唐颂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倍儿殷勤的要给沈如海帮忙,本来听说沈略去了附近的市场,他准备过去找的,但岳父大人说了,看时候她也快回来了,错过了等会儿还得去找他。唐颂想想也是。
然而,总裁办公室坐久了,动辄上亿的买卖他很在行,找零钱取货物还不如人家中学生利索。
沈如海见他高大的身子钻在低矮的货架中间,一会儿擡头撞到纸盒,一会儿低头踢到酒瓶,哪儿敢再劳驾他?委婉地说道:“我也忙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关门了,你章姨在上面准备午饭,要不,先上去歇会儿?”
唐颂也有些挫败,可自己越帮越乱,只好听从建议先上楼了。
章天秋像见了财神爷一样,只差把他摆桌子上供起来了,唐颂喝着茶,看看时间,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着看着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楼下的惊呼声嘈杂声,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刚睁开眼睛,便看到浓烟滚滚,飘到三楼的窗户呛人无比。
章天秋还以为那家生炉子,抱怨了几句,系着围裙出来看情况,脑袋往下一探:哎呦妈呀!顿时两腿虚软跌坐在地上。
唐颂看苗头不对,早已冲了出去,这明显是火灾!
跑到单元口一看,居然是沈家小店!
小小的门面房火光滔天,映得周围都想进了火炉一样,门口的那棵悬铃木全是枯黄的叶子,已经也被燃烧起来。
附近的居民拿出自家的灭火器,纷纷对准火源,还有好几个在打119报警,小孩的哭声,居民的惊慌声……嘈杂一片。
唐颂抓住一个人就问沈如海出来没,那人呆了下,摇摇头,顿时意识过来,大声喊道:“救人啊,里面还有人!”
唐颂没有多想,几乎立即就冲了进去。
店里都是些杂物,他也不熟悉地形,很难走,那些纸盒和箱子都是易燃品,这会儿里面满是红光,彷如进了火山口。
唐颂已经很小心,可当找到柜台最里面晕倒的沈如海时,衣服还是好几处着了火。他满头大汗,皮肤烧灼一样疼,像是摸着了腥红的烙铁,力气正一点点消失,快到门口时沈如海的身子绊了一下,两人差点一起摔向火堆里。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突然又有另一个人冲进来,唐颂的眼帘全被汗水浸湿,根本看不清来人,只知道是个男人,把沈如海交给他后,他用尽浑身力气,猛地扑向外面的台阶。
消防车,救护车,乌拉拉的声音灌在他的耳朵里,有人用冰凉的水泼在他身上。火花滋啦啦灭掉时,他再也承受不住钻心的痛疼,整个人晕了过去。
当沈略提着买好的菜和调味品回来时,离老远就看见浓烟滚滚,消防正用水枪不住往屋子里外浇水,待看清是自家小店,她手中的东西啪啦啦全掉在地上,失控地嚎哭着,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
小街上还停着两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
隔壁王大爷赶紧拦住直往里冲的沈略,哽咽道:“丫头,别进去。还好还好,你爸被救出来了,刚送去医院。”
沈略慌忙抓住王大爷的手,“哪家医院?!我爸……我爸……”她喉咙像是被石灰全全堵住,哽得说不出话来。
“你跟这车一起去吧。”王大爷指指停在路边的救护车,然后想起那个眼熟的救人小子,又说道:“哦对,就是以前常常在你们家帮忙的那小子,他给你爸搀出来的,刚被大夫塞进急救车里呢。”
沈略趔趄着赶紧跑到救护车那里,顾允丞痛得满头大汗,医生好像刚给他打了针,昏睡过去。
沈略看到他被火烧的近乎发黑的手臂,捂着嘴巴痛哭出声,一旁的大夫连声安慰:“别哭了,已经挺走运的,就左手臂烧伤了。”
到了医院,顾允丞被送进抢救室处理伤口,沈略问了父亲的下落,先直接赶到那边去。
沈如海被浓烟呛伤,身体也有几处被火灼伤,好在不严重。主治医生还说,他主要由于心脏病复发晕了过去,不过幸好抢救及时,目前情况还比较乐观。
沈略整个人木木的,这才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她一直守着父亲,直到傍晚时他脱离危险期被转入普通病房。然后想起顾允丞,心里酸酸楚楚的,眼眶里又开始有了湿意。
去烧伤科时,顾允丞已经包扎好了,正躺在床上挂点滴,她缓缓走过去,泪珠簌簌滚落,哑着嗓音说道:“顾允丞,谢谢你。”
顾允丞看到沈略一怔,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峰稍稍舒展,淡淡摇头,“……不用。”
“你,你怎么会在那里?”她眼眶通红,一瞬不瞬看着他。
说来真得很巧,宁婕帮他申请了美国交流生,甚至护照和签证都悄悄给他办好了,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下周一就要出发了。这次顾允丞没有强烈反对,只因那次在大礼堂时,看着他们相拥离去的背影,他知道……他永远也等不到她了。
与其触景生情,不如远走他乡。他只是想来看她最后一眼,真的只是最后一眼。沈略不接他的电话,他准备先去G大看看,路过一家蛋糕店时蓦然想起似乎这天是他父亲的生日。重阳节,很好记的日子,她只提过一次,他就记住了。
然而,没想到竟遇到这次意外!
解释完后,沈略又哭了,深呼吸好几次,才说得出完整的话来,“我,我对你那么坏,那么坏。顾允丞……为什么,为什么。”现场的邻居都不敢轻易进去,他却罔顾自己的性命,要让她……让她拿什么偿还他?
顾允丞知道沈略的意思,眼眸暗下来,说道:“沈略,你不用感激我,沈叔叔是唐颂救出来的,我只是在门口时扶了一把。他……他应该伤得最严重。”因为他看到他几乎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沈如海。
沈略蓦地瞪大泪水决堤的双眼,难以置信地问:“唐……唐颂?”
“嗯,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救出来了,因为伤势太重,所以坐第一辆救护车先被送到……”
沈略整个人懵了,反应过来后,不待顾允丞说完,便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抢救室外的大门紧闭着,值班的护士说,已经进去好几个小时了。
沈略怔怔地靠在门口等着,眼睛里脑子里都是空白,心里一直默念着:唐颂,唐颂,唐颂……
不知道念到多少声,突然抑制不住汹涌的泪意。
这里是军总医院,大约有人通知了唐家,十几分钟后,卓亿群也赶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面容严肃而悲恸的老人和一个与唐颂相貌有些相似的中年男人。
唐赞走过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沈略摇摇头,甩出来的全是眼泪。卓亿群应该已经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看着她的目光染火,但面对在抢救室里情况未知的儿子,终究什么也没说。
唐颂被推出来时,沈略被挤在最外围,透过缝隙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她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捂住嘴巴,深怕看到一张蒙着白布的脸。
不过唐颂比她担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头上肩膀上都缠着一圈圈的纱布,整个脸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在外面,像个木乃伊。
“陈述,他怎么样?怎么样?”卓亿群眼泪止不住地流,不停问着一同进入抢救室的陈述。
陈述拦住他们,面容沉重地说道:“先送监护室。”
卓亿群差点晕了过去,沈略双腿一晃,嚎啕哭了起来。
唐祖威和唐赞比较镇定,陈述跟他们分析了病情,最后说道:“别担心,只是烧伤比较严重,最近几天比较他的免疫力比较低,怕伤口会感染。”
他虽然这么说着,可没有一个人能乐观起来。
父亲醒后,沈略没日没夜守在唐颂的病房外,沈如海也是老泪纵痕,连连说道:“去吧,孩子,爸没事,先照顾你丈夫要紧。”
丈夫……
是啊,他是她的丈夫,可她竟从没有这个意识,一直把他当做拘着她的恶魔,哪怕心动,也从来都是矢口否认。他再多的温柔,到了她眼里都是别有目的。孩子失去了,他比任何人都痛,她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血淋淋地再戳一刀。
沈略觉得自己好坏好坏,其实这个男人的好她早就知道,却一直抗拒着,抗拒着……她用胆小和怯懦筑了一堵墙,拦住他,也固守住自己。他向前一百步,她就往后退一百零一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霸道却细心的照顾。
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自私……
这两天她终日以泪洗面,同样泪流不止的还有卓亿群,同时守在外面,却泾渭分明。沈略叫她,她自然不理,更不可能去理会沈略。
倒是唐赞看不下去,常常劝着她回去休息,她只是机械地摇头。唐赞帮忙买的三餐,她也毫无胃口,勉强吃下去也会全吐出来。
第三天的时候,唐颂终于醒了,卓亿群忙不叠地站起,护士却说:“谁是小妖?病人叫着她的名字。”
沈略嚯的起身,小跑着抓住护士的手,“我是我是……”
卓亿群不甘心地瞪着她,唐祖威拍拍她的背,“让她去吧,儿子想见她。”
随后几天,唐颂的情况好转许多,已经转入了高干病房。
沈略照顾他更是尽心尽力,眼睛天天肿得跟金鱼眼似的。这些卓亿群都看在眼里,也没再多说什么,有时候还主动让她先去休息,轮流守夜。
唐颂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让人哭笑不得,话是对沈略说的,他说:“小妖,……如果我毁容了,你会嫌弃我吗?”
沈略眼泪汪汪的,直摇头,哭着骂道:“傻瓜,唐颂你这个大傻瓜!”
唐颂却笑了,缓缓说道:“小妖,你过来点。”
沈略连忙凑了过去,他声音很小,却话语清晰,“我爱你。小妖,你别不信,我是真的爱你……”
沈略点头如捣蒜,泪如雨下,滴在他略显干涩的唇上,然后看到他的薄唇艰难地开合,“那么……你呢……”
她捂住鼻子,泣不成声,良久才抽噎着说道:“我也爱你。唐颂,无论你以后变成哪副德行,我都会依然爱你。”然后唇瓣轻轻吻上他的,以行动佐证。
门口站着的卓亿群也忍不住动容,杨婶提着米粥,喊道:“太太?”
卓亿群轻轻摇头,跟杨婶先离开了,病房里那全心全意的两人世界,她真不忍心打扰。
大约有爱情滋润,唐颂康复得很快,精神越来越好,沈略坐在旁边的时候,也开始毛手毛脚起来了。
每当他的贼手探进她的衣摆,沈略都会毫不留情地拍掉,然后把苹果塞进他的嘴里,“先养病!”
唐颂不满极了,可又拿她没办法,痞痞说道:“回头你可要补偿我,不成,我得再记一笔。”
说着,取出旁边的一个小便签,上面满满的“正”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记录的什么大事件呢。
沈略彻底无语,脸颊通红地说道:“唐颂,你再写,我给你扔了!”
“得,我记脑子里成不成?”他弯唇坏笑。
沈略忿忿的,可又不敢揍他。
就这样,积郁越来越深,当他头上的纱布拆下时,看到他完整光滑英俊如昔的脸,沈略有一种深深的被欺骗感,抄起桌上的苹果就砸了过去,“唐颂,你骗我!”
他一副无辜样,“骗你什么?”
骗……骗她说爱他……
沈略瘪着嘴,看他一副等着她再说一次的模样,蚌壳一样赶紧闭上了嘴巴。
唐颂的烧伤主要集中在脊背上,几次手术过后,伤口虽然不那么怵目惊心了,可还是让沈略心疼不已,他轻松地安慰她,还故意露出来说道:“来,瞧瞧,这是为我的女人刻下的勋章。”
真的如此,冲进火场的时候,唐颂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沈如海有事,不然……他的小妖该怎么办?
还好没事,还好都没事……
沈略见他得瑟那片疤痕,泪眼模糊的同时,又笑了出来。
唐颂烧伤差不多好了,临出院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沈略和唐家都吓破胆的事情。
唐颂脑中的血块!
那还是他救自杀的沈略,出车祸时留下的,一直瞒着家里的两老,只有陈述比较清楚。
因为烧伤事件,血块转移,已经开始压迫脑神经,必须要动手术。
虽然陈述的医术已经了得,负责会诊的也全都是专家,但开颅手术谁也不敢百分百的打包票。血块压迫最严重的时候,唐颂甚至一度昏迷过去。
沈略也被他吓得好几次哭到泪水干涸,有回甚至晕倒在床边,好在被卓亿群及时扶住。
她的身体最近很虚,卓亿群让大夫给她做一下身体检查,然后……近半个月以来,饱受惊吓的唐家人,终于惊喜了一次。
卓亿群常常劝沈略别哭,可她还是忍不住,就连唐颂醒来时都调侃她,“你这是要把医院给淹了吗?没事,小手术。小妖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会平安的。”
她这才眼泪斑斑的,拉住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道:“唐颂,不止为了我,还为了ta……”
唐颂顿时狂喜,恨不得跳起来再次抱住她转两圈,被护士给赶紧按住了。
幸好,上天眷顾,也许是因为两人一路走来,受过了太多磨难,唐颂的手术非常成功,继续休养观察了一段时间,就彻底出院了。
依旧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唐颂,然而,至此……只是沈略的唐颂。
酿成这次火灾事故的原因也查明了,因为沈家小店隔壁挂着的变压器老化故障,竟然爆炸了。所幸,除了钱财方面的损失,大家最后都平安无事。
伤情也没有影响到顾允丞的出国,他还是走了,听说一起前往美国做交换生的还有程悠。
临走前的那天,他来到医院,看着泪眼婆娑的她说:“沈略,你一定要幸福。”
她半晌说不出话,最后重重点头,“会的。”
那时的沈略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顾允丞,他和程悠留在了美国。很巧,最后王子阳毕业进了一家五百强的总部,把陈佳佳也带过去了,同样是美国,只是在不同的城市。
很多年以后,顾允丞结婚那天。王子阳,陈佳佳,远走他乡的叶妃,还有专门飞过去的肃清……原来七班的那些人几乎到齐了,只除了沈略。
“校内”上晒的照片很欢乐和幸福,其实那个网站早就改叫“人人”了,可沈略心底还一直保留着对它的旧称,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时光,留住岁月……
有高中同学在他们的合照下评论:“瑞高三剑客在美帝国又聚齐了”。
页面新鲜事的缩略图太小,沈略还是忍不住点开了大图,即便会留下最近来访记录,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看着照片里熟悉又陌生的他,她犹豫许久,还是轻描淡写地敲下这么几个字:“好久不见,差点认不出你了。”
“是啊,都这些年了。”
他几乎立刻就回了,似乎在线。
那一瞬间,她鼻腔一酸,眼眶突然湿润了,照片上的新郎新娘都变得模糊不清,几分钟后,才又写下:“顾允丞,你也一定要幸福。”
没有等待他的再次回复,她匆匆关了页面。
书房里传来唐颂暴跳如雷的吼声:“臭小子!这不是给你撕着玩的!”
她没有抹眼泪,嘴角弯起,起身缓缓走向她的幸福。
幸福。
一定要幸福。
即便,各自的幸福里没有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