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话 “他不让,那就从他身体上……(1/2)
第81章 第八十一话 “他不让,那就从他身体上……
珠钗摇晃间, 銮骄的纱帘被顾霜昶缓缓放下。朱辞秋看见他驾马停在农户面前,看见不远处城墙上的皇城守卫。
“轰隆”一声,沉重的大门缓缓从内而开。
守卫军挡在城门口, 有一身穿绯色官服的大人从中间缓步而来,看向顾霜昶。
然而这位大人朝顾霜昶看去的视线, 又总状似不经意地落到銮轿上。只是朱辞秋的面容隐在纱帘下,看不真切, 他左右张望了几下,最终无奈地直视顾霜昶。
昨夜的风雨将地面吹打得有些泥泞坑洼, 两旁的树木也挂着夜时的雨, 在晨间成了挂在翠绿叶子上的水珠,微风一吹,便往下坠。
风有时将纱帘吹起,轻柔地落在空中。
朱辞秋的视线绕过挡在前面的朱嘉修,微微侧头盯着那四名农户与顾霜昶。
顾霜昶没有下马,他低着头,额间碎发挡住了他双眸中的情绪。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农户们, 柔声问道:“为何要我救你们?”
“不知是哪里来的小贼, 竟惊扰到顾大人面前,实在该死。”
紫衣大人笑眯眯的捋着胡须,在农户开口前抢先对顾霜昶说道。
他刚说完这句话,皇城内的守卫便一拥而上,将那四民农户团团围住。与此同时, 朱嘉修微微擡手,他身后的亲兵便又将守卫们围住。
紫衣大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朱嘉修,眉目越拧越紧,嘴角却仍笑着。
他又朝朱嘉修微微拱手, 开口道:“想必这位便是,北宣世子吧?下官张崇勋,见过世子殿下。”
朱嘉修瞥了张崇勋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顾霜昶一直凝视着张崇勋,笑了一声:“世子从未到过燕京,张大人也从未去过辽东,大人怎知我身旁这位,是北宣世子殿下?”
分明是温和的语气,却让听者觉出淡淡的冷凝盘问之意。
张崇勋仿若不觉顾霜昶道言外之意,开口道:“顾大人有所不知,本官从前见过北宣王,世子眉眼与北宣王有些相像,这才斗胆问了一句。”
顾霜昶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看向慈眉善目的张崇勋,又低头看向被围在中间的农户,问道:“若我没记错,这几人口中所说的赤水庄,是张大人府中管辖的庄子吧?”
张崇勋十分坦然:“正是。”
“既是张大人庄子上的人,那这便算是张大人的家事,既是家事,张大人合该带回家处理,怎能闹到此处。”
张崇勋听顾霜昶此言,点了点头,嘴边“正是”二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见顾霜昶又道:“但是,既然闹到此处,又让我这个既不是大理寺卿又不是开封府尹的人救他们一命,想来也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我若不听听他们的声音,岂非太不讲理?”
他盯着农户,又温声道:“不必害怕,你们且说说,要我救你们什么?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顾大人!”张崇勋声音陡然响亮,嘴角的笑容越发真切,“想来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庄子上的一些小事,实在不敢劳烦大人挂心。再者,顾大人如今还未恢复吏部侍郎一职,如今还要回宫向陛下述职,还是莫要在此逗留许久未好。”
顾霜昶笑了笑:“我顾家有位长辈,在朝中任御史大夫,凡他参奏之人,必定被其所言诛心,让人驳斥不了一点,而这些人的下场,想来张大人从前在朝中时,定然是看见过了的。”
张崇勋脸色一变,垂在衣侧的手紧了又紧。
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农户猛猛磕头,朝顾霜昶大喊:“大人!我们这些年受庄主欺辱,家中十来年都缺衣少食,所得的收成尽数归于主家,自己手中分文没有不说,每年还要负担三成的赋税,交不上的便要卖儿卖女,替庄主当牛做马——”
“住口!”
张崇勋身后的侍卫突然出声打断了农户的话,吓得农户连连磕头,可嘴中的话却丝毫未歇,声音甚至更大了些:“庄内家中一旦有适龄女儿,庄主便要让人将女儿们强行送到各个达官贵人们府内。我们都知道,她们一旦出去了,就再也不能回来,全都被那些人折磨至死!可是没办法,我们要靠着庄子的田地过日子,靠着他们打发的那一点吃食活下去。”
也许是有人带了头,也许是声音壮了胆,其他人也开始说话。
张崇勋及其侍卫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却被朱嘉修的亲兵牢牢拦住。
“他们不让我们外出,将我们牢牢锁死在庄子里,若有不听话的便将我们如猪狗一样的打,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儿,从没有可休息的日子,我们一年四季都在做活,可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分到手里的,连一个人的分量都没有。”
“家里的老人小孩儿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尸体烂在床上田头,他们只会若无其事地用火焚烧!”
“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家中人饿得晕死在床上,我们这才想要在附近的山头猎些野物偷偷带回去。可是那些护院发现后竟然说那些都是主家的所有物,说我们是在偷猎,要将我们统统打死!”
“大人,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顾霜昶攥紧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他连面上温和的假面都有些装不下去,声音也掺了些冷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张大人的家事,看来得上公堂才能解决了。”
张崇勋眼里迸出恶狠的光,咬着牙看向那四个跪在地上的农户,随即擡头看向顾霜昶,理了理衣袖,道:“顾大人怎可只听信一面之词。”
“当然不能。”顾霜昶扭头看了朱嘉修一眼,后者会意,擡手缓缓一挥,围着皇城守卫的亲兵便翻身一绕,将那四名农户提溜着跳出了被包围的地方。
“本世子早就听闻大理寺卿是世上最刚正不阿的官儿,世人都说他就像能大义灭亲的玉面阎罗判官。我看不如就将他们送到大理寺,让大理寺卿审一审好了。”
朱嘉修看了一眼张崇勋,见他张口欲言,冷笑一声,又擡头望天,轻叹道:“啊,看来今日是个艳阳天啊。顾大人,殿下可不想在太阳底下待太久,还得回宫面见陛下呢。”
“世子所言极是。”顾霜昶声音平和。
“你们,”朱嘉修轻哼一声,像是忍耐到极限后,随意地点了四五名亲兵,扯了扯嘴角,“护送他们前去大理寺。另外,去告诉大理寺一声,叫他们快快派人去赤水庄一探究竟,可别耽误了还……这位张大人的清白呀。”
“世子!顾大人!”
关于这个大理寺卿品行如何,张崇勋这个久在燕京的,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赤水庄上的农户们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那些都是登记在册的正正经经的良民,不论是庄主或是主家,不论有错与否,皆无权对其私自处置。
大雍律法,凡擅自动用私刑不过公堂者,杖八十。
更何况,他们不准许农户擅自出庄子,擅自收比大雍国税高上一成的赋税,还强抢民女贿赂高官,犯的何止擅自动用私刑一条罪。
张崇勋官居二品太尉,虽无军功却深受朱煊安信任。照理说,他不怕任何人,即便是大理寺卿知道了也不能拿他如何,他大可以将庄主推出去做个替罪羔羊。
可他如今却怕,怕大理寺卿将这些捅到如今监国的太子面前。
这太子平日分明是个草包,分明比朱煊安更喜欢听谄媚之言,如今监国后却十分不喜他,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转了性,叫张崇勋如今的位子坐得十分不安。
如若这么大的把柄堂而皇之地落在朝中,只怕那些盼着他早死的酸儒老将能把他的皮肉都给生吞活剥了。
太阳有些刺眼,张崇勋眯起眼睛,看向顾霜昶身后安静的鸾轿。
倒是被这几个贱民打了茬,忘了他冒着烈阳来此处真正重要的事儿。
见着朱嘉修的亲兵提溜着农户往队伍中走,围绕着銮轿的数十名辽东军擡起轿身,顾霜昶也驾马欲从张崇勋身旁而过,往城中去。
“等等。”
张崇勋擡手,身后的皇城军立刻挡在城门前,“燕京乃天子居所,世子殿下无诏到此已是大逆不道,竟然还带着辽东军出现在此处,莫非是想造反吗?顾大人,你奉命出使南夏,却在柳州失踪,如今和世子一同到了燕京,究竟想干什么?还有尔等身后的鸾轿,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人?”
一连串的问句,仿佛让张崇勋出了口恶气,他不由挑眉而笑,眼中的恶光刺眼至极。
顾霜昶垂眸,“自南夏到燕京的紫檀木棺材里,装着的是一根枯死的木头桩子。怀宁殿下为逃脱南夏少主魔爪,假死脱身,这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燕京。”
张崇勋心下一惊,顾霜昶又道:“我还道,张大人是奉了上命,前来迎接怀宁殿下归京。”
以为会迂回婉转说起朱辞秋的存在,却不曾想就这般袒露露地将此事说了出来,甚至顾霜昶接下来的话,若文武百官皆在场,都要为之大骇。
自他口中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殿下九死一生,令南夏大乱内斗,救了十三州万万奴隶!归国路上又听闻近日燕京附近流寇增多,蜀中地动后百姓流离失所,尚未安顿得益,而现今陛下缠绵病榻,殿下为之心伤,特向辽东北宣王借调兵权护陛下与燕京安泰。”
绕道辽东,借了兵权。还堂而皇之地拿着兵权以忠军护国的名头回到了皇城。
普天之下,也唯有这个离经叛道的公主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张崇勋惊得猛然张大嘴巴,骤然吸进一阵风,连咳了好几声:“顾大人,顾贤侄,莫不是在同我作玩笑话。陛下尚安在,太子监国,大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又何须辽东军相护!”
朱辞秋听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几个字时,嘴角扯出一丝笑,不再想听他的胡言乱语。
“他不让,那就从他身体上踏过去。”
冰冷的话落在他耳中,在这艳阳天里竟让张崇勋不由自主冒出冷汗。
在朱煊安面前时,他都未曾有过此刻的心神不安,好似,好似这个坐在鸾轿上的公主真的能做出踏着他的尸体入城的行为。
“下官参见怀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张崇勋一刻都未犹豫地跪在地上,朝朱辞秋叩首。
朱辞秋用手拨开纱帘,并不探头出来,也不喊张崇勋起身,只将手中密信立在空中,朝挡在城门口的皇城军道:“诸位拦在此处,莫非是想要阻止本宫向陛下呈上南夏军机密报?”
张崇勋慌忙开口:“下官不敢!”
朱嘉修掏了掏耳朵:“那还不让开。”
张崇勋未动,身后的皇城军自然也不敢动。
朱嘉修轻哂一声,身后的亲兵便簌簌拔出刀剑:“辽东军全是些泼皮莽夫,他们素来走路不长眼。若等会儿谁还当着我们的道儿,这刀啊剑啊不小心伤到谁了,本世子可概不负责。”
“但——”他话锋一转,“若大家伙儿麻溜儿的让开,这些泼皮们连燕京的一块地皮都不会踩破,只会安静地待在郊野。”
话音落下,张崇勋缓缓站起身,衣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脚下犹豫万分。
“张大人这般不想殿下入京面见圣上,难道是南夏奸细不可?”顾霜昶给了他当头一棒,安上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张崇勋阖眼一瞬,朝朱辞秋拱手。
“下官,恭迎殿下回京!”
“恭迎,怀宁殿下回京!”
一声声响亮的呼喊中,朱辞秋垂眸看向受众的密信。
什么密信,只不过是乌玉胜强行塞给她的十三州南夏布防图。
城门打开,原本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们反而不敢驻足观望,纷纷躲到离得最近的商铺里头,在窗户的缝隙里观察着外界。
辽东军驻扎在离燕京三十里之外的郊野,除却拎着农户的那四名亲卫外,便只有擡着轿子的几名亲卫与他们一同进入城内。
大理寺不在主街上,那四名农户不知大理寺具体位置,亲卫也不知。顾霜昶颇有些好笑又无奈叹了一口气,替他们指了指方向。
几人便匆忙而去。
空旷的朱雀大街,偶有谈论声从紧闭的商铺中传来,朱辞秋耳朵不如乌玉胜听得远,连个一星半点都听不清楚。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听不见,也就算了。
燕京的街道还似四年之前,远处的望月摘星楼似乎又挂上了更多黄金所造的琉璃灯盏,日光映耀下闪着金色的光泽。
各处酒楼与商铺更胜以往,路过燕京最大的酒楼——九霄楼时,朱辞秋擡眼,在纱帘外看见酒楼大门半掩着,挤在门口的人们从缝隙里朝外探看,不知是谁还端着碗筷,却又被人一挤没站稳,碗筷便“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安静的大街上,只有马蹄的“塌塌”声与擡轿的亲兵整齐划一行走的脚步声。
那一声碗筷掉在地上的声音,在此刻,清晰可闻。
朱辞秋本已转头看向远处,却又扭头看向路过的九霄楼牌匾。
她已很久,没吃过九霄楼的鲈鱼烩了。
公主府离九霄楼不远,绕过白云巷往里走,便是四年未归的公主府。
朱辞秋擡手喊停,喊了顾霜昶一声。
她取下一支头上的珠钗,又用手帕包着递给顾霜昶:“西琳与白兰扬不宜入宫,你且派人将他二人送至公主府,采朝和衔暮见了此物自会安顿好他二人。”
顾霜昶有些疑虑:“只怕公主府如今四处全是探子,若他二人独自入府,惹得一些人伺机潜入府内,恐日后多生事端。”
朱辞秋笑了笑,摇头道:“公主府,固若金汤。”
“殿下……”
“去吧。”
顾霜昶自知自己劝不动朱辞秋,便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将西琳与白兰扬安顿好后,队伍便一路直行到皇宫。
朱辞秋心中想着今夜或许可以吃一顿鲈鱼烩,在宣德门众目睽睽下,搭上顾霜昶递给她的手,缓缓走下鸾轿。
宣德门耸立在艳阳下,金钉朱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就连峻桷层榱上的琉璃瓦一如从前,连地砖的位置都未曾变过。
只是站在她对面的百官们,个个面露不怠,更有愠色。
好像从前很少见过这些大人们,就算见着,也是在普天同庆的席面上,只得见他们慈眉善目,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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